入冬以来,天气渐冷,京城又陆陆续续地下了几场大雪。叶琼终于在最近收到了小姑母叶禧兰的回信,信里说给叶瑶寄了一批上好的苏锦正在路上,又说小姑母要等叶瑶婚礼的前几日才能到,不过她和姑父已经派了人北上在杏花胡同附近赁了个宅院,决定今年在京城和叶家一起过年了,出了正月再走。叶琼将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都未见这信中有提到京城谢家只字片语。真是奇怪,既然同在京城,出于礼节,小姑母也应该在信中问候一句才对,况且,小姑母已经算是谢家人,若要上京城,寄住在京城谢家才是最合适的,为何还要单独赁一个宅院呢?有些事,或许要等亲自见了小姑母才知道。叶琼索性放下了信,提笔开始画起了要送给卢少丹的衣裳的图纸。叶瑶嫁衣的图样已经绘制完了,正交给绣娘制作着,最后再由叶瑶自己绣几针就好,叶琼也能腾出手开始给卢少丹画图样了。答应过卢少丹的,叶琼一直记在心中。正描完一笔,杜鹃匆匆地进了书房,将两封信放在了桌案上,说:“姑娘,叶二送来了两封信,上面这封是陆夫子收集到的朝堂上的消息,下面这封是庞玉娇送来的信。”
叶琼微微颔首,先拆了陆春望的信。自从陆春望成为叶家的幕僚以后,叶琼就将陆春望正式引荐给了大伯父叶祝锦。对于叶琼看好的人,叶祝锦自然别无二话,陆春望也一直以随身书吏的身份,跟着叶祝锦行走户部。信中写道:今日在户部与尊伯父行走之时,偶然听到户部侍郎与尚书说起,陛下在朝会上斥责东阁大学士谢永彦和鸿胪寺左少卿谢茂实不修私德、治家不严,并将谢永彦手上主办年终祭祀的差事,交给了礼部侍郎主管。容我私自猜测,此举应与先前京城谢家定亲宴上一事有关,京城谢家在那件事中,得罪了吏部侍郎文俊弼和内阁首辅李光霁,京城谢家才遭此斥责,叶二姑娘可就此事利用一二。叶琼满意地放下了信纸,陆春望所猜测的,大概就是事情的真相了。陆春望果然不错,说是偶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怎会是偶然听到的呢?定是他事事留心、耳听八方,才得到的这些消息。李光霁的女儿就是文俊弼的夫人,文傲梅是李光霁的亲外孙女,文傲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李光霁和文俊弼,无论是出于情还是出于理,都不会轻易放过谢家的。叶琼微微一笑,向杜鹃问道:“京城谢家的情况如何?”
杜鹃也笑了起来,说道:“正要和姑娘说呢。谢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又替姻兄弟养了个傻儿的流言,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文家还请人写了戏本,正要砸钱把这事排成曲子搬上戏台上唱到过年呢。”
“文家倒是懂热闹的。”
叶琼笑道,“谢访岚私奔的事情,京城谢府里有消息吗?”
杜鹃点点头,说:“有,而且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谢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谢姑娘的头上,说是她为了私奔,才设了局污蔑她嫂嫂的清白,让那傻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叶二还说,京城周边,这几日的盘查都严格了不少。谢府派出了许多人,正沿着官道四处打听着是否有人见过谢姑娘。还好谢姑娘还在田庄上,不然迟早要被追上。”
叶琼颔首,又打开了庞玉娇送来的信,眼睛一亮。庞玉娇虽然在叶家族学上过学,但是学得并不好,但这信上的字迹神韵超逸,一看就知道不是庞玉娇写的。既然不是庞玉娇,那写信的必然是住在叶家田庄里的谢访岚了。信中先是真挚地感谢了叶琼一番,又和叶琼细细说了那日定亲宴里谢访岚的一举一动,让叶琼看看是否有疏漏,请叶琼小心为上,她和陆绎愿意听叶琼差遣。信的末尾,谢访岚又说了另一件事。原来,谢访岚身边原本有个侍女,名为罗襦,因长相清秀被谢茂实多看了一眼,就被本就不想和谢茂实相处的尤氏强要了过去,转头就送给了谢茂实做妾。谢茂实对于女色之事上并不热衷,因是尤氏所赠才在罗襦这里过了几次夜,尤氏却又因此嫉妒起来,在罗襦的汤羹里下了猛药,让罗襦一生无法生育。因为服侍过谢访岚,又得谢访岚时时接济,才勉强在谢府中立稳了脚跟,罗襦和谢访岚的关系很好,谢访岚也只将私奔一事告诉了罗襦一人。罗襦对尤氏和谢茂实恨之入骨,若叶琼此后对京城谢家仍有安排,罗襦将是很好的合作对象。信末还写了罗襦在外有一个哥哥,又说了如何通过罗襦的哥哥联系罗襦的事情。叶琼将信看完,深深叹息一声。为谢访岚,为罗襦,也为前世的自己。叶琼伸手将两封信纸投到炭盆之中,看着炭盆中的火焰将信纸吞噬殆尽。杜鹃在叶琼的身边,看着那炭盆懊恼地说道:“传信还是太危险和不方便了。要是我也能看懂朝堂之事,还能把它背下来,以后姑娘要和陆夫子传话,只需要经过我就行了。”
叶琼笑了一声,喊着杜鹃过来,将书架上的一本书递给她,说:“我记得你是识字的,但只要书上的句子生涩一些,你就读不懂了。你若想读书,我来教你就好,这本书你先拿去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杜鹃吓了一跳。她们这样的丫鬟,能够认得几个字就已是很出挑了,更不用说读书了。书是多珍贵的东西,外面的书斋都要卖一两银子一本的,姑娘就这样随手借给了自己,还要亲自教她,这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当下人看待。杜鹃顿时红了眼睛,想还书,却又舍不得撒手,只嗫嚅着:“姑娘……”叶琼正要再劝几句,门外素鸢却敲了敲门,问道:“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叶琼答应了一声,素鸢便满脸喜气地走进了书房,甚至没有注意偷偷抹泪的杜鹃,笑着将一张纸拿到了叶琼的面前,说:“姑娘,你看,这是衙门送来的和离书,我姐姐只看了一眼,就坚持一定要拿给姑娘看看,我就拿着过来了。”
叶琼很是惊喜,问:“衙门的判决下来了?”
流莺也跟着走了进来,笑着说:“下来了,那花秀才被判了一年半的徒刑,秀才的功名也被革了。这样大的喜事,素鸢可得请做一回东,姑娘,我们一起敲她竹杠!”
叶琼咯咯地笑了起来,素鸢却羞窘地红了脸,啐了流莺一口,说:“你不是知道吗,我最近手头紧,哪有余钱让你蹭席吃的。”
说着,素鸢从身后宝贝地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来,将盒子放在了叶琼的面前,说:“姑娘,这是我和流莺与杜鹃送给你的谢礼。姑娘之前情绪不好,我们便商量着凑了个份子给你买了个礼物,大头的钱由我出,希望你能笑一笑。不过,看姑娘最近情绪不错的样子,我们也能放心了。”
叶琼一愣,心中百感交集,伸手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寿山石,还是寿山石中品色少见的桃花冻石,价格昂贵,即使是素鸢这样的大丫鬟,买上这么一小块,也要花去大半年的月钱的。叶琼阖上盒子,感动得无以复加,喊着三个丫鬟过来,拉着她们的手,说:“我刚刚和杜鹃说了,现在对流莺和素鸢也说一遍,要是你们想要读书识字,我会亲自教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就好。”
流莺和素鸢的脸上既是犹豫又是惊喜,一向小心谨慎的素鸢问:“姑娘,这样是不是太逾矩了?”
叶琼摇了摇头,说:“不说我早已将你们的卖身契还给了你们,你们本就是自由身。就说我目前的身份吧,我是邹老先生的弟子,我的丫鬟若是也能读书识字,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更何况,读书明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算不了逾矩。”
素鸢这才点了点头。叶琼又说:“这次素梅的事情,让我也想到了一些事。你们当中,杜鹃十二,流莺和素鸢十四,等我及笄,你们也都到了嫁人成亲的年纪。你们放心,你们的婚事由我做主,看上了什么人,记得先来和我说,我来帮你们把关,若是对方不错,我亲自给你们准备嫁妆送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就是要记得,不要向这次素鸢一样什么都不说了,有我在后头呢,不用怕!”
这一番话,皆是叶琼的肺腑之言,听得几个丫鬟热泪盈眶,流莺最先说道:“姑娘,我才不嫁人,我要服侍姑娘一辈子!”
叶琼瞪了她一眼,说:“这可不行,我可养不了你一辈子。”
一句调笑,听得几个丫鬟破了功,笑作一团。至于彼此的情谊,几人心中各自有数。叶琼心中感慨。前世,若不是这三个丫鬟在韩国公府苦苦守候着自己,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自己怕是在韩国公府活不过半年。今生,大概自己要将她们好好护好。……………………另一边的京城谢家中,谢永彦正坐在主位上,听着来访的叶禅衍说话。叶禅衍坐在客位上,吐字清晰地说:“如今文家已与谢家退了亲,我叶家本也想如此做。但又想到,既然已经定了亲换了庚帖,就是两家之间定下了诺言,叶家不该学文家如此背信弃义,这才来问问谢家,此事会给我什么样的交代?”
一句“文家背信弃义”,恰当地拍到了马屁,让谢永彦被弹劾弄得十分郁闷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他眯着眼打量着叶禅衍,良久以后才说道:“都察院照磨是怎样的官,茂实已经和你说过了。这样吧,我谢家在京城还有两家钱庄,也一并当作聘礼送给叶家,如何?”
意思就是升官不行,但是可以多给一些银钱。叶禅衍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不屑,说:“不知谢大学士可曾见过我的长子叶环,他在文山书院读书,学艺出众。我听闻,京都国子监是天下第一学府,一直对其心向往之。”
谢永彦冷了脸,叶禅衍的意思是,他自己不升官不要银钱,但是要谢永彦把叶环塞进国子监中。把一个人塞入国子监,对于谢永彦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谢永彦不满的,是叶禅衍坐地起价的无耻态度。能将女儿卖了,并且还一定要卖个最高价钱的人,可得小心会被他背后捅上一刀。谢永彦喝了口茶,瞬间换了脸色,笑着说:“这事儿好办,等令爱嫁过来,令郎就是京城谢家的姻亲,国子监那边自然要给我卖个面子的。”
叶禅衍的脸色闪过一丝狂喜,被谢永彦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对叶禅衍更是不喜。这么点小事就值得这么高兴,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要不是自己儿子那的烂摊子闹得太大,需要用叶家女和那奸生子的婚事压下来,谢永彦可并不愿意亲自出面和叶禅衍说这婚事。敲定了婚事,谢永彦冷着脸对下人吩咐道:“把叶家二房那个女儿,愿意主动下嫁给那傻儿的消息传出去,记得加上文家背信弃义的话,流传得越广越好。”
下人应下,谢永彦又问:“访岚还没有消息吗?”
下人称没有,谢永彦又说:“此处不通,就去查一查她之前见过了什么人,与谁私交过密。我可不信,这样一个人能从京城消失,没有他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