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胡同里,叶家二房的宅院便在此处。小蛮向大厨房领了今天的食盒,走到一处偏僻小院的院门附近,院门外两个负责看守的膀大腰粗的婆子拦下了她,笑着问道:“小蛮丫头,又来给二姑娘送饭啊?”
小蛮笑着向两个婆子行了礼,脆生生地说:“是呀。老样子,姑娘吃不了那么多饭,让我给你们留了一盘云火腿、一盅珍珠米熬的粥,我来的时候已经放到你们的门房里了,待会换了班记得去吃呀。”
两个婆子眉开眼笑,本以为被环少爷派来守着这庶小姐的宅院没油水可捞,谁曾想,二姑娘身边的小蛮这么会来事儿,当即笑着点了点头,开了门让小蛮进去。小蛮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这俩婆子未免也太浅薄了,不过也好,也省得她花费更多功夫,大厨房的那些人,还得她亲自过去骂了一通,问她们是不是想饿死未来的谢府太太才收敛了许多。若不是有她周旋,叶琴和她的生母花姨娘,就要被欺负死了。提着食盒进了房门,就见木窗边的床榻上抱腿坐着一个身影,此人正是被叶禅衍软禁起来的叶琴。叶琴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件半旧不新的家常衣服,面容枯槁,目光呆滞地看向木窗外面,小蛮连喊了几声“该用膳了”,才转了转眼珠子。用多出来的膳食贿赂看护宅院的婆子的办法,是小蛮自己想的,叶琴只是听着点了点头而已,似乎外界一切事物都与她无关了。叶琴的身边还坐着她的生母花姨娘,见小蛮提了食盒来,还道了声谢,说:“还好琴儿的身边还有个你,你辛苦了。”
小蛮笑着说“不辛苦”,在榻上的小桌子上摆好饭,捧了饭向叶琴劝道:“姑娘,快用膳吧,总这样熬着,只会饿坏了自己,白白让他人看笑话。”
叶琴的眼珠子动了动,花姨娘也劝道:“琴儿,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啊。”
见叶琴依旧不动弹,小蛮干脆放下了碗,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姑娘,奴婢说句实在话。您这样闹脾气,还不如多吃点饭把身体养得壮壮的,有了力气,就算嫁过去要和那傻儿对打,也不怕了!”
花姨娘吓了一跳,虽然小蛮这话确实话糙理不糙的,但说得未免也太直白了些。她生怕叶琴会受不了,但叶琴听了这话就像活过来了一般,端起了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仿佛被饿了十天半个月似的。小蛮给叶琴倒了碗鸡汤,等叶琴将饭用了大半,才说:“姑娘,恕奴婢直言,姑娘真的打算嫁给那个傻儿吗?其实仔细一想,嫁给那个傻儿,不过就是夫妻生活不顺了点,那谢二公子是个傻儿,等他死了,姑娘还可以分到谢家二房的一半家产呢!”
叶琴用了饭,脸色好了一些,听了小蛮这话,默然良久,才说:“你想得太天真了。不说谢二公子血脉存疑,很有可能是奸生子,谢家估计压根就没打算把家产分给他。就说我父亲,他可是个就算我找根绳子吊死了,都会把我从棺材里刨出来陪冥婚的人,这家产怎么可能会真的落到我手里?”
说到这里,叶琴恍悟,小声喃喃道:“难道,父亲把我嫁给谢二公子,还有这样一层打算?”
小蛮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说:“姑娘,老爷要的,不过是个金龟婿而已,无论这个金龟婿是瘸了瞎了还是哑了。但对姑娘来说,姑娘实际上要的,不过也是个金龟婿,不管他是不是个贴心人,总比那傻儿好,姑娘认识的人里,不就有这么一个人吗?”
叶琴被小蛮带走了思路,忙问:“是谁?”
小蛮笑着说:“姑娘您忘啦,那傻儿不是还有个大哥吗,谢府的大公子!文家小姐不是刚和他退了亲吗,听说自从上次在谢家闹出了那些事儿,没有人愿意和他定亲了,这可是姑娘的好机会啊!”
花姨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但又想起了谢家的门楣之高,犹豫道:“他们连玫姑娘都不要,怎么会看上琴儿呢?”
叶琴的脑子却已经飞快地转了起来,她喃喃地说道:“做不了正妻,做妾呢……”小蛮见叶琴上了套,立刻跟上了她的话头,说:“姑娘说得不错,给大公子做妾,都比嫁个傻儿好啊!”
花姨娘是叶家二房从人牙子手上买的贱妾,对此话深有同感。在被买入叶府前,她过的都是一顿饥一顿寒、给人日夜做活的苦日子,她点了点头,也跟着说:“说得没错,嫁给那个傻儿,不说要喂饭穿衣的,你之后的子嗣怎么办,生不下孩子,你怎么在谢府立足?”
叶琴听花姨娘说到子嗣,瞬间点了头,说:“对,与其坐以待毙,我还不如主动给谢大公子做妾!”
说到这里,叶琴又愁苦起来,叹道:“可是,我连这院门都出不去,又该怎么和谢大公子碰上面。况且,谢大公子和我毫无关系的,我怎么和他说上话呢?”
小蛮又沉吟了一番,才说道:“姑娘,还记得上次赏雪宴吗,那时候叶家的琼姑娘狠狠打了谢大公子的脸,谢大公子应当很讨厌他,我们就假装是给那个傻儿送信,实际上是给谢大公子送信,就说手上有琼姑娘的把柄。至于和他怎么碰面……”小蛮看向了花姨娘。花姨娘没想到小蛮把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一时疑惑不解,小蛮便说道:“这院子里,能随意进出的,就我和姨娘了。我瘦得和竹竿似的,又时常在院中走动,槐花叶家里大半的人都认识我。但姨娘可不一样,姑娘是姨娘生的,相貌本就有七分相似,其他的往胸前多裹一些布条,再在鞋子里多塞几个鞋垫,也就差不多了。目前最好的法子,还是姑娘扮成姨娘的模样,就说回娘家探亲,太太从不计较这些,应当能顺利出门。”
花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叶琴便哀求道:“姨娘,娘亲!你是我的生母啊,你总不能看我往火坑里跳吧。”
毕竟是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花姨娘被叶琴求得不忍心,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意了,说:“和谢大公子说了话,就尽早回来,我可拖不了多久……”叶琴的目光一黯,还是笑道:“娘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小蛮在一边看着叶琴做戏,心中不禁发出阵阵冷笑。琼姑娘果然把叶琴看透了,才教了自己这样一步步地用话语引导。花姨娘为人单纯,日日只窝在自己的屋子中,每日出门也不过是给姜氏请安,只要自己能吃好喝好,连叶禅衍去不去她那里过夜都不在意。叶琴不一样,叶琴自幼就被养在姜氏身边。姜氏偏心亲生的叶玫,叶琴便日日夜夜活在叶玫的阴影之下,每日思考的都是如何尽可能地保住自己的利益,而不让叶玫夺去。如今叶琴又碰上叶禅衍要把她嫁给傻儿一事,变得更加偏激和自私自利,只要对自己有利,连亲娘都可以欺骗利用。叶琴,不会回来了。叶琴不回来,她勾搭谢大公子的事情迟早将被叶家二房察觉,花姨娘的下场,可想而知。小蛮笑着帮着叶琴换好花姨娘的衣服,心中忍不住恶心。连亲人都可以利用欺骗的人,保不准哪天,会把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也给卖了。还好还好,琼姑娘答应过她了,只要办好了这件事,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了。……………………金盛楼中,谢轩杰正坐在二楼的包厢里喝茶,脸上满是不耐烦。那个叫叶琴的丫头是怎么回事,就算要把他约出来,也应该是在鸿宾楼那样名满京城的酒楼,怎么挑了这样的地方?金盛楼,只有一些低品阶囊中羞涩的官员会来,可配不上他谢轩杰的地位。想到这里,谢轩杰又是目光一沉。自从上次家中闹了那样的事,祖父和父亲同时被弹劾,谢家的声誉江河日下,更让他觉得心烦的是,自从文家退了亲后,因为谢家的变故,自己说亲也难了不少,京中子弟说弟弟那个傻儿是奸生子也就罢了,连他的出身都怀疑起来!想到这里,谢轩杰更加烦躁,忍不住将自己的衣领松了松。这金盛楼的雅间摆设品味一般,倒是这香炉里的香,闻起来不错……谢轩杰胡思乱想着,又喝了半杯茶,叶琴才姗姗来迟。如今已是腊月,叶琴却只穿着轻纱衣,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银制虾须镯,手臂一抬,虾须镯就往下落,卡在了手臂上,让人忍不住盯着那截如藕般莹白的小臂上。谢轩杰是长子,一向被谢茂实管得严,身边连个适龄的丫鬟都没有,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色,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叶琴察言观色惯了,自然看出了谢轩杰的变化,忙笑道:“小女来迟,还请公子见谅。”
谢轩杰摆了摆手,觉得有些燥热,又拉了拉衣领,语气倒是温和了不少,说:“无事,姑娘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叶琴款款地坐下,目光含羞带怯地说道:“我知道公子关心我堂姐的消息,但我所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她从前在家从不画画的,不知怎的,那日突然就会画了……”谢轩杰现在哪里还愿意想叶琼,他现在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但又不好在叶琴面前失了礼,便说:“是吗,这么说来,她那日说不定是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幅画说不定是她抄的别人的画作……”谢轩杰说着,就要自己倒水喝,叶琴见状,立刻夺过茶壶亲自倒了水,捧着茶杯递给谢轩杰,状似无意地将茶水泼到了谢轩杰的身上。叶琴作出慌张的模样,抽出帕子就要替谢轩杰擦拭,身子几乎整个人都撞在了谢轩杰的怀中,让谢轩杰更加燥热难忍,终于一把环住了叶琴,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叶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娇嗔道:“不瞒公子,我其实那日赏雪宴上就仰慕公子了,可惜身份低微……”叶琴的话才说到一半,谢轩杰已经按捺不住,伸手就拉下了叶琴的衣领,低头对她的脖颈间又啃又咬。就在此时,雅间的门被“咚”地一下踹开了,门外走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泼辣妇人,指着两人就高声骂道:“好啊可抓到你们了,狗男女!”
说着,妇人便上前几步,趁着两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伸手抓住叶琴的头发就往外拖,骂道:“好你个狐狸精,居然敢勾引我的丈夫!”
妇人的声音很高,踹开门时就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百姓,这些百姓听到妇人的话,对着叶琴和谢轩杰指指点点,说:“又是捉奸啊。啧啧,好好的姑娘家和公子哥,怎么就干出了这种事呢?”
跟着过来的谢轩杰的小厮被挤到了人群后头,看着这场景,瞬间傻了眼,还是一边的小蛮和他说了一句“愣什么,还不快去叫谢大人过来”,才一拍脑袋匆匆回了谢府。小蛮目送着那小厮跑出了酒楼,低头一笑,趁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捉奸”戏码上的时候,一个转身进了另一个雅间。雅间里,叶琼正淡然地坐在其中喝茶,见小蛮进来,才抬了抬眉眼,说:“不用禀报了,我都听到了。”
那妇人收了银子,自然要唱一出大戏,声音高得坐在雅间中的叶琼都听到了。小蛮笑着向叶琼福了一礼,说:“奴婢幸不辱命。”
“你已经不是奴婢了,不必再这么自称了。”
叶琼说道,“我请朱五爷给你造了新身份,你弟弟在城外的马车上,马车上还有够吃一个月的药,孙大夫开的药方里没有什么名贵药,你们在乡下也能买到,只是你弟弟的病需要养而已。”
杜鹃上前,给了小蛮一个鼓鼓的包袱,叶琼解释说:“里面是一些银两,我帮你在你乡下买了宅院,以后就在那里好好过日子吧,只是不要回京城来了。”
小蛮捧着沉甸甸的包袱,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一眨眼弟弟的病就有了指望,自己从此衣食无忧了?她心绪难平,正要跪下给叶琼磕头,叶琼身边的流莺已经笑呵呵地扶起了她,说:“都不是奴婢了,还跪什么?来,跟着我先去化个妆变了样子,也好出城。”
小蛮点头,又向叶琼福了一礼,才跟着流莺进了雅间的屏风后。叶琼呷下一口茶,又小声地对杜鹃说道:“好了,去告诉罗襦的哥哥,给罗襦递个消息,就说,可以开始准备行动了。”
谢茂实残废了,自己也是时候对付二房,看看狗咬狗的好戏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