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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潘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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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距离国子监不久的一家茶楼的雅间内,叶琼戴着围帽,与陆春望相对而坐在靠窗的桌边。国子监外,一帮学子正纠集在国子监的大门集贤门口,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一直沉默地注意着学子们的陆春望突然动了动,以目示意叶琼看向国子监领头的一位学子,说:“这名学子,名为黄嘉运,因最善左右逢源,又时不时地接济寒门学子,在国子监的优监监生中颇有威望,下面聚集的,也多是被他接济过的优监监生。黄嘉运是国子监监丞黄锐藻之子,黄锐藻是胡哲章的弟子,国子监中,除了苏司业外,支持黄锐藻担任祭酒之位的声音也不小。”

优监监生是指国子监中,由大凉各地的官府选拔推荐给国子监的监生,多半是些没什么门路的寒门学子。京城居大不易,国子监虽然承包了监生的食宿,这些优监监生们的生活多半依旧过得十分窘迫,也难怪黄嘉运能够借此收买了不少人心。叶琼低头看向黄嘉运,此人长得勉强算得上是端正,却偏偏生了一双过分灵活的眼睛,使他显得有些贼眉鼠眼,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猥琐。观子便可知父,能养出黄嘉运这样站在背后撺掇学子的儿子,想来黄锐藻也不是什么正直之人。国子监的门口,黄嘉运不知和那些学子说了什么话,当即学子间的声音便大了起来,有学子高声喊道:“苏青义,伪君子!”

有一个人带头,便有更多的声音跟着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苏青义,伪君子!不堪祭酒之位!”

“连邹老先生都敢贿赂,伪君子!不配为人师!”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驻足,对着国子监的大门指指点点。学子们没有闹上很久,国子监里就急匆匆地奔出来两个讲学博士,身后还带着两个驻守在国子监的金吾卫士兵。那两个讲学博士年纪都很大了,最看不惯这些年轻气盛易受煽动的学子们,此刻被气得不轻,抖着胡子就高声骂了起来:“不知尊卑、目无尊长!还不速速散去,难道还想去绳愆厅领罚吗?”

绳愆厅是国子监中用来惩罚犯错学子的地方,每有学子犯错,便会被绑在绳愆厅的长凳上,受竹板鞭笞,是许多学子的噩梦。听到讲学博士提到了绳愆厅,果然有不少学子的脸上生出了退却之意,却也在一部分学子本就烧得旺盛的怒火上添了一把油,当即就有愣头青梗着脖子大声喊道:“我们不过是在行正义之事,又是为了国子监的将来考虑,为何要罚我们?”

坐在楼上的叶琼听着学子的话,冷笑一声,看着陆春望平静的侧脸,倒起了几分考验之心,问道:“对于这样的学子,你怎么看?”

陆春望对于叶琼的突然发问有些惊讶,秀气的眉眼垂了垂,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尖刻:“一群被利用却不自知的蠢货。”

叶琼不置可否:“这世上真正聪明的人太少,大多数人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着自己眼前的利益与道义罢了,倒也不能说他们是蠢货。”

说到这里,叶琼的眼中带了几分试探,问:“若你是他们,会怎么做?你也出身寒门,在国子监这样贵胄云集的地方,如果不选择跟随黄嘉运这样有裙带关系的学子,你可就比其他人要落后了一大截。”

陆春望的眼中闪过讶然与欣赏。他知道叶琼聪慧,却也未曾想到叶琼能将那些寒门学子的处境看得如此透彻。陆春望抿了抿嘴,慎重地说:“我不会选择和黄嘉运同流合污。我对自己的才学有自信,只要和几位讲学的助教和博士交好,又在国子监的考核中名列前茅,就不愁有出头之日。”

叶琼在心底冷笑一声,不由得有些失望。陆春望还是太年轻了。少年人,年轻气盛不是坏事,但若进了官场,依旧无法收敛住这份年轻气盛,便会有害了,尤其是陆春望这样没有深厚的身份背景的。或许前世的陆春望也是如此,虽有大才,却锐气太重,这才会在前世二皇子登基之时提出质疑,被杀鸡儆猴杖毙于太和门外。叶琼似有所指地说:“你不选择同流合污,那么污流便要主动来沾染你了。若是黄嘉运之流,像捧杀苏伯父那般捧杀你,你那时只是寒门学子毫无势力,你又该如何自救?”

陆春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叶琼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有软肋的。你若只是孤身一人,不过是烂命一条,死也就死了。但你还有母亲,还有两个妹妹,若是他们要拿你的亲人威胁你,你真的能做到持身公正吗?”

陆春望一愣。他从小所学,都是孔孟之道,从未有人和他讲这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话,良久以后,才满上了自己的茶杯,端起茶杯恭敬地说:“还请叶姑娘赐教。”

叶琼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向陆春望举了举,饮了一口道:“你该听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不过是个变通的道理罢了。你能放下身段主动跪在我师父的马车前,又在贫巷里生活过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才对。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

“目的?”

陆春望反问道。叶琼看着窗下匆匆赶来的苏青义和其他国子监的官员,说:“对,目的。苏伯父被捧杀,下手之人却隐于幕后难以辨明,如果我是那些学子的一员的话,便会追随黄嘉运假意支持学子们声讨苏伯父,让幕后之人得意忘形露出狐狸尾巴,再做出应对之策。过程中,我虽然附和了黄嘉运,却达到了引蛇出洞的目的。”

这道理,在官场上也适用。这世上从来没有纯粹的贪官和清流,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尤其是在官场上,前日还可以为了一件意见不同的事闹个翻天,明日就可为了某件利益一致的事亲若手足。陆春望已是叶家的幕僚,身上已经打上了叶家的印记。若陆春望真的能学会这一道理并加以运用,日后也能在官场上走得更远,对叶家的将来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也不枉叶琼今日所费的口舌。陆春望并非蠢笨之人,叶琼不过举了一个例子,陆春望便已明白过来叶琼的本意是要教授他过刚易折的道理,心下感动非常,干脆地站起身向叶琼一拜,说:“弟子受教。”

叶琼挑眉笑道:“你比我还大两岁呢,我哪来的你这样的弟子?快坐下吧,苏伯父要说话了。”

另一边的国子监门口,苏青义立在义愤填膺的学子中间,眉头紧锁。京中流言,他自然也有所了解,嫁出去的女儿也早早地给他递了消息解释经过。自己那出嫁的女儿不过是和邹老先生的夫人一同逛了街,怎么就成自己向邹老先生行贿了?二人尚未回府,这流言便已传遍了京城,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能相信?闹事的一个学子见苏青义迟迟不说话,不耐烦地先向众位夫子行了学生礼,紧盯着苏青义说道:“司业大人,如今您向邹老先生行贿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对于此事,难道您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苏青义皱着眉说:“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那日,犬女不过是和邹老先生的夫人见了一面说了会话而已,难道这也需要我自证吗?”

苏青义说得正气凛然,学子们却一副不信的模样,只小声地讥讽道:“伪君子,还有人说亲眼看到了他给邹老先生送了一个满是金瓜子的荷包呢,被邹老先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就是,我还听说,苏家人时不时地上门,把邹老先生都惹烦了,躲到弟子家里去了!”

又一个学子说道。苏青义的脸色更沉,正要说一句不要听信流言,他身后,黄嘉运的父亲国子监监丞黄锐藻上前一步,说:“司业大人,按理说我是国子监的监丞,行监事之责。我已收到了不少证词,有许多人见过令爱与余老夫人有过接触。此事,你无从辩驳,是该给我还有众位学子,一个信服的交代啊!”

苏青义看着黄锐藻似笑非笑的得意嘴脸,忍不住怒气上涌,说道:“如何交代?像学子们所说,向陛下告罪辞官吗?”

黄锐藻转了转眼珠子,假笑着说:“我可没这么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苏青义被黄锐藻的无耻嘴脸气得发抖,另一个立在一边的官员却站了出来劝道:“司业大人,监丞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只是说话不好听了点,大家都在国子监任职,可别伤了和气。”

苏青义的脸色好了一些,只是狠狠地瞪了黄锐藻一眼,黄锐藻也“哼”了一声,却没再多言。正倚在窗边的叶琼敏锐地发觉了不对,向陆春望问道:“那人是谁?”

陆春望看了一眼,说:“此人名为潘运,顺和八年中的进士,两年前被授予正五品国子学博士之位,专门教授正三品以上国公子孙和天家的几位皇子皇孙。”

叶琼“嗯”了一声,紧紧地盯着潘运。她有预感,此人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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