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德全还没有回来，机械厂赶工活，不方便请假。79年元旦这天，阵痛强烈，金玉桂感觉自己快要生了，一步一挪，到了哥嫂家里。德全的大哥郝德根赶紧用小地车推着玉桂，嫂子拿出一床被子垫好盖好，到了乡医院。好在金玉桂挺年轻，三个小时就生好了。金玉桂期待着护士告诉她性别，但是房间里静悄悄地，仿佛没生过小孩一样。她吓得一下子叫起来“我的孩子呢？”

护士这才把孩子抱到她旁边，去忙别的去了。金玉桂掀开被子看了看，是女儿无疑了。不过相比较刚才的紧张来说，孩子是健康的胖女宝，她还是松了口气。她轻轻地握着女儿的小手，忽然内心充满了力量，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是我们娘俩一起度过了。突然很感谢女儿的到来，她感觉自己变得坚强起来。有时候，成长是一瞬间。金玉桂是个要强的人，也爱面子。哥嫂进来看孩子了，强挤出一丝笑容。人生还真的是有很多槛需要迈啊。郝德全过了几天才回来。他倒是对命运的安排有些茫然。 他有时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榆木疙瘩似的，不愿意运转。原来上学的时候，郝德全的头脑也是很聪明的，虽然不如大姐大哥聪明，可能是头脑随了母亲的缘故，但是也是数一数二的。后来好不容易读了高中，在60年代，高中学历不比后来的大学学历差。可是地里有繁重的庄稼活，他晚上还要回家帮父亲编胡麻篓子，贴补家用，加上学业繁重，内心煎熬。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上学十五里地骑的自行车坏了，没钱修，那时候又没有条件住宿，需要郝德全每天顶着寒风披星戴月来回走，实在撑不住了，一气之下退学了。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那时候还没恢复高考。老金来看女儿，带着无比的沮丧。不过他还是挺疼女儿的，算好日子来看女儿，顺便带了些红糖，让她好好养好身体，过两年好赶紧有个老二。炕头还没坐热，就骑上自己吱吱嘎嘎的自行车，一路乱按铃铛，鸡飞狗跳。金妻倒是觉得女儿也不错，更贴心疼自己，对于是儿是女不置可否。闺蜜李爱梅听说了消息也过来看她了。爱梅嫁的老公原本在村里，后来实在受不了村里的家长理短，和邻居有了矛盾后两口子没有忍气吞声，惹不起还躲不起，到镇上租了块地方做炉包店，中间隔了块木门，里面睡觉，外面做堂吃。老大是女儿，随着儿子的到来，一张木板床显得格外拥挤。要是另外租房子，钱不太够，大女儿上学还要花钱。李爱梅苦闷着，日思夜想。她干脆让丈夫看着炉包店，每天骑着自行车五十里到县城，去找适合乡下卖的新东西。她选中了一些玩具和鞋包等日用品。毕竟是新鲜玩意，遇到逢五逢十的镇上大集，有一些爱时尚的妇女看到新东西一拥而上，很快就卖光了。但是好景不长，有些人猜到了鞋包的来路，也搭伙去县城采购。反正一到冬天闲着没事干，也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还不如去县城买点东西比较便宜，省钱就是赚钱么。也就是玩具还继续赚点零花钱，大女儿帮着展示玩具怎么使用，由于是小孩的缘故，大人孩子格外喜欢，卖出的东西就多。李爱梅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要继续想法子。把这个包子铺退了租，转而租了镇上高中对面的一套二层铺子，一层做炒菜，二层做棋牌室。让公婆过来看孩子，同时帮把手。门口继续放着玩具卖。女儿去上学了，李爱梅就带上小儿子，拎着一兜玩具和一张小毛毯还有一些那个年代比较稀少的饼干桃酥等新奇食品，来看金玉桂了。金玉桂首先惊讶于礼物的丰盛。小时候李家太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金玉桂和好朋友关系好，隔三差五带到自己家吃煮的地瓜干。现在感觉爱梅有越过越好的迹象了。她开始有些轻微的触动，不太满意的是，李爱梅带着儿子来了，有些刺激到自己。看着小家伙虎头虎脑，顿时想到如果自己生的这胎假如是儿子，该有多么称心如意。现实终归是现实，叹了一口气，也搞不清楚自己敷衍了一些什么话，加上产后身体劳累，一会就让家人送李爱梅回去了。再转眼看了下女儿，实在是太黑了。老天爷怎么没把优点多一点给到女儿身上呢。越想越郁闷，整个月子都没做好，腰疼持续了很久，眼睛时常不受控制流泪，像是留下后遗症了。两年以后，金玉桂又生了女儿，可是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本来失亲之痛，痛彻骨髓。可是随着自己的侥幸之心明显多起来，想着还有机会生个儿子，便慢慢放下了。转眼到了1983年初，金玉桂再次怀孕了。这一次，她非常焦虑。相比第一胎的无所谓，这一胎变得格外重要起来。每天早晨，金玉桂拿起家里仅有的几本书籍之一周易，占卜起男女来。并虔诚祈祷求上天赐一个男孩给她。那样的话，父母脸上有光，自己在郝家地位也高了，自己在村里人面前可以挺直腰杆了。肚子里的宝宝有时踢一脚，她觉得很有力气，便高兴起来，应该是个男孩子吧。有的时候又感觉好久不动一下，据说这样是个女孩的可能性大，心一下又沉到了谷底。邻居们有时对着她的大肚子指指点点，她最爱听到：你这个尖肚子，肯定是个男孩。做梦大海波涛汹涌，吃瓜子和枣子，第二天一早她又赶紧拿起家里仅有的书籍之二周公解梦，看了下是会生贵子的意思，不由得咯咯笑起来。不过有一次，她第一次梦到了无比澄澈的晴空，老家的墙上开满了鲜艳的桃花。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醒来又觉得难道这是个女孩的梦？可是这梦境又让人如此沉醉，梦中美景俗世中较少见到，又如此珍贵。金玉桂又开始安慰起自己来，如果是个艳若桃花的女儿也不错，说不准以后还能靠着女婿吃香喝辣呢。不过，还是不如儿子让自己脸上有面子啊。年末，孩子诞生了，还是个女儿。打碎了金玉桂的梦。出生没多久，有亲戚过来说，山海市有对夫妇不能生育，跟他一个远房亲戚认识，这几年一直在物色寻个孩子。不行把孩子抱给他们吧，市里，家庭条件好，以后也能得到很好的养育。并且也都知道在哪里，以后长大了去认亲还是能认的。随后家里的长辈们也过来劝说，农村里每个男孩撑着还是容易受欺负，女孩有一个就行了。金玉桂被说动了，自己是个要强的人，如果就两个女儿，感觉这一辈子似乎比人矮了半截，她不能容忍。分别的这一天来临了。金玉桂亲了亲二女儿的脸蛋，女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抓着妈妈的手不放，大哭起来。金玉桂突然觉得，有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良心难安。即使要饭吃也能养的了女儿，目前的日子先过一天算一天吧。她还是把孩子留在自己怀里了。中间人很郁闷，说你不要后悔啊，留下孩子，对孩子也不一定是好事，可要想清楚了。金玉桂哭起来，实在想不清楚了，要死和女儿一起死吧。其他人见这个架势，也不再说什么了，逐渐散去。两口子经过这么一折腾，反而对生儿子的事暂时看轻了。老二生在秋天，两口子一商量，就叫她秋锦吧。做完月子，金玉桂去娘家把老大春菲接回家，春菲很懂事，才四岁，看到妈妈手上起了皮，每天就认认真真的一点一点皮往下揭，然后涂上一点药，第二天又如此重复，不停地问妈妈好些了没。金玉桂感动的落下泪来，第一次感觉到了除父母以外的这种揪心的爱与牵挂。郝德全偶尔从阳河县带回写好吃的来，最让春菲开心的是，还有她最喜欢的小人书。有点像连环画，稍微大一点。多少年以后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故事里的内容，是三兄弟赶夜路的故事，胆子最小的只敢走在中间。还有个方方和圆圆的故事。整个学前的童年，家里的小孩书比较匮乏，总共这三五本，随着时间的流逝竟然愈发清晰。那是父亲对两个女孩最好的一段时间。弥足珍贵。他会教孩子们认认字，背几句故事，甚至还会讲讲数学。春菲也喜欢画画，可是彩笔是不太可能有的，就用铅笔画画，很简单，就是画了花心以后，外面画一圈一圈的花瓣，花瓣越长越多，在春菲心里，就像开满了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