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少年开口说话,虽说长久未语,加上被毒草腐蚀,多少有些沙哑,但竟莫名地还有几分好听。等少年发怒时,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书馆前的护卫当即便将人按倒在地,绑了起来。这人也是胆大,大约是见楼绒绒一直嘴上言说,又是个孩子,就以为她同自己的妻女一般好欺辱。然而他方才的行为,已经算得上当街蓄意谋害当朝公主了,不用楼绒绒开口,春寒一个眼神,人就被塞了口齿,直接拖了下去,带去了京兆尹审判。围观的人群见少年神色冷厉,戾气十足,皆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神,心生惧意,哪还敢看下去,都赶忙灰溜溜离开了。见对楼绒绒不善的人都离开,少年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下来,转过身来,结果在看到楼绒绒的第一眼,方才还气势十足、狼一般的少年,当即就成了结结巴巴,张不开口的小狼崽。还是楼绒绒先开口,伸出拳头来,语气轻快道:“谢啦,小哑巴。”
少年一愣,看着楼绒绒伸来的拳头,犹豫了一下,也犹疑地伸出拳头来,只是大约因着他是男子的缘故,他的拳头整整比楼绒绒大了好一圈,相比之下,楼绒绒的粉拳就显得格外娇小。见少年伸拳却不知道碰拳,楼绒绒干脆自己凑了上去,在少年指节分明的拳头上轻轻一碰,而后笑道:“好了,这样就算你报过恩了,谢谢你,我去忙别的去了。”
说完便转身,牵起身边小姑娘的手,就要往书馆里走去。少年一心急,想也不想便伸手拉住了少女的另一只手腕,楼绒绒转头,他又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在楼绒绒的耐心即将告罄前的一瞬间,少年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一股脑道:“报恩!没有!不是……小哑巴!”
楼绒绒没想到他会在意自己一句戏言,笑道:“好啦好啦,对不起嘛,我不叫你小哑巴了,那叫你什么,我记得北秦皇室好像都姓吕……”然而少年却急了,连忙道:“不……吕……不是!”
楼绒绒一愣:“你不姓吕?”
少年点点头,艰难道:“姜……姜聿!”
楼绒绒道:“你叫姜聿?你不跟着狼主姓?你姓姜?令堂姓姜?聿是哪个聿,宝玉的玉吗?”
姜聿点点头,又摇摇头,试图用语言表达,奈何对于大庆语的学习实在浅薄,憋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拉过楼绒绒的手,用手指在楼绒绒的掌心写下了一个“聿”字。楼绒绒看着他写在自己掌心的字形,讶然道:“从聿者,牍也。聿的本意是书写所用之笔,亦有轻快迅速之意,令堂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大约还是对你有倚马看花的期望,是个好名字,不过你现在的识文水平,确实跟这种期望有差距,正巧我要办书馆,不若先生讲课时,你就在下头旁听好了。”
(注,此处所用乃倚马可待与走马观花两个成语典故合起来的用典,这两个成语前者形容文思敏捷,后者形容功成名就,可以说都是读书人想要达到的人生理想。)姜聿听得一愣。其实他的名字并非母亲所起,更加跟北秦皇室和老狼主没一点关系,否则他不会连姓都是随了母亲。他母亲倒是当真想给他起个好名字来着,可是怀着他的时候,她数度欲要寻死,自然没心境给他想名字,然而生下他后,有了活下去的念想,反倒被人暗害身亡,压根没有来得及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从出生起就为老狼主所不喜,周围的人捧高踩低,又时常欺侮他,最开始他弱小羸弱,只能挨打,可渐渐地,他学会从别人身上学习,拼了命地学习,最后越来越耐打,也愈发地能打,慢慢地,所有人都知道不被狼主所喜的七皇子是一头有獠牙的小狼崽。哪怕如此,他在北秦的地位,依旧是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几个血脉上的兄弟姐妹直接当奴隶卖给了人贩子,最后竟被卖到了大庆扬州的猪仔船。他卑贱地甚至没有资格使用“吕”这个姓——虽然他亦未曾想要过这个对他充满轻蔑和敌意的姓氏——他只能顺延母亲的姓氏,自己在仅能接触到的几本大庆书卷之中,选中了这个字做自己的名字。他从来不曾想过,他随手所取,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可以称呼的名字,原来还可以有这样美好的寓意,而且还是出自楼绒绒之口——这让他有种隐秘的、莫名的高兴,下意识的嘴角上扬,没有否认楼绒绒的话,只是乖乖的点头,顺从了楼绒绒的安排。楼绒绒见他点头,也很满意,于是指着远处正在奋笔疾书的楼竹蕊道:“你也去竹蕊那里记个名吧,不过因着书馆之中招收的皆是女子,以后先生讲课,你便坐在一边,我会命人放上屏风,将你与众人隔开,这样便不会影响其他学子了,你若是有什么疑难杂问,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少年乖乖地点头,转身去排队记名了。楼绒绒牵着少女亦进了书馆,将人交给春寒,转身嘴角噙着笑,刚要坐下歇息,屁.股尚没触及椅子,人却猛地又站了起来,脸上神情顿时就僵住了:姜聿!姜聿!她就说,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她才想起来,这不是原文里另一个大反派吗?!原文里没有详细介绍过姜聿幼年时不受宠爱、受尽欺凌的悲惨经历,而是只一笔带过说他曾经在大庆做过质子,其人凶戾狠极,回到北秦之后,当即便将所有对自己继承北秦皇位有威胁的兄弟姐妹,都屠戮了个遍,最后气死了老狼主,自己坐上了狼主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