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话儿:东城贵,西城富……因为旧年间民政的格局使然。在朝廷为官的宅子都相对集中在城东边,大买卖富户的宅子集中在城西边。南城就属于江湖的地界儿了。前朝纪大烟袋借着撺弄四库全书整顿文脉,搞文字审查,名义上汇编天下书藉,实际上替皇家挑拣,该留的留,不该留的就果断喽。纪大烟袋据说色瘾大,虎坊桥的宅子瞄着大栅栏不远不近的,纪大人上班下班这沿途,全国各处做古旧书藉生意的渐渐火了起来,搭上原本宫里面的内侍帮着各自女主儿贩卖点宫中零碎换体已,到民国,这一带文玩古董字画的生意已经成了气候。大栅栏的日杂生意,各省会馆的布陈,其实也都是瞄着紫禁城。 正阳门出来,各部吏员就暂时脱了羁縻,一脑袋往南扎下去,饭庄子、小食摊、衣帽店、八大胡同堂子里的莺莺燕燕、天桥的曲艺把式……玩吧,天堂似的,若无牵挂,此地尽可消磨终生。 世人说江湖、庙堂两个世界不相水火,扯淡!北京城里江湖和庙堂就挨着。文武百官朝堂上假模假式混完了,把皇帝一个人往紫禁城里一关,就一脑袋钻进江湖里乐。也就有不服气的皇上,偷偷溜出禁地,也扎进来想与民同乐……皇帝开心,百官文武挺腻歪,明参暗谏的使坏,弄得皇帝也挺没辙,赶上倒霉的,有母后管的,指鼻子被骂哭的章回也不老少。那不管,反正文武百官开了心,不能哪儿哪儿都是庙堂啊,就跟纪大人家旁边九城闻名的清华池,澡堂子里鱼啊虾啊鳖的相伙着本来挺适意,咣!砸进条活龙算怎么回子事儿?从正阳门外直到天桥,城南就是:江湖!风能进!雨能进!万岁爷一进揭龙鳞。同治爷,稀里糊涂就这么龙驭宾了天。 北京标准民居其实叫四合院,影壁鱼缸石榴树,前出廊后出厦,天棚肥狗胖丫头……越往南就越多大杂院,多是前主人买下的四合院分租给众人杂住。南城车船店爪牙,缝穷浆补,赶车扛包的都住这里,一个是图便宜,一个是图聚着互相有个照应。不要小看这地界儿,赶明儿个王府、中堂府需要个看门打更,抬轿做饭,粗使奶妈的,就都来这儿挑人。昨天还在小胡同里吱哇乱吵的,明天就是王府的门房。任你当朝一品也得规规矩矩递上名刺,顺道手还得给包个银子,否则对官阶小的直接一句爷不方便,噎走你。对官大些的专挑主子不方便时回,弄得你什么事也求不下来……就在这片江湖地界里,北起珠市口西大街,有个南北走向的巷子名唤作补拆市胡同,这胡同深处居然藏个小观音庙,斜角处有个大杂院,一个身材略有些佝偻的男人穿过前院来到跨院一处东厢房前:“五爷,您在家吗?五爷……”男人可能走的有些急,声音略喘,他的职业是掮客,专门给人介绍活计为生。掮客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耳朵就凑窗户边上听了听,确定屋里有动静就继续道:“五爷,有个大好事等着您呢,您倒是出来啊,五爷。”
一个寡妇从一旁的正房打开门,站在门口吊高嗓门大喊:“嚷嚷什么呢?烦不烦”。门帘一挑,一个壮大的汉子晃荡出身形,懒扎衣,一个哈欠!对门寡妇白了这边一眼,扭身回正房去了。掮客连忙对着寡妇背影圈了个万儿,意思表示感谢,然后急忙来到壮汉身边。“好事,五爷,真是好事。”
被称作五爷的人叫王五,善扑营御守翼的扑卫。善扑营随着大清解散了,王五也失去了营生,两膀一晃千斤力,但是成天找不到差事,以前是紫禁卫,天天守着皇上,现在困居南城,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在北京城作掮客的手托两家,生意拉成,混的好的可以两边拿银子,当然双方出了事多少也得担着,所以不能显得猴急,道上规矩保媒拉纤儿的不能比本主儿热切。也有例外,比如今儿这个。“五爷,记得前天吃酒,您托我找个差事?”
“忘了!”
“别介嘿!”
正房的寡妇又出来了,晾衣服,故意把湿衣服甩的呱呱响。掮客什么人?不是人精儿干不了这行,约摸着这女的是房东,王五定是短了她不少时日的房钱。兴亏王五杀气重,换个旁人,这老娘们估计早骂出一条街了。掮客故意装作没听见,热着脸向王五说话儿:“有一个南方来的大户,在城里买了处大院子,担心家里遭贼,正在招一个护院。”
“你让我去给别人当护院?当他是皇帝老子呢。”
王五没动地方。掮客知道后边“当他是皇帝老子”这句是说给妇人听的,目地是抖落抖落自己的身份。“哟,包吃包住,一个月得多少银子?敢请前朝侍候皇上的主儿?”
妇人在城南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当房东可是等闲之辈?转身就眉花眼笑一脸无知的天真样子,其实暗中帮衬掮客把这位爷请走。“人家开大买卖,银子不在乎,看五爷开口”掮客回身冲房东乐着说,故意把后脑勺留给王五。“五爷什么身份?哪能让五爷张口,让五爷高兴了,那不得把院子保得跟金銮殿似的?”
“敢情”掮客一扭头看见王五阴着个大脸,知道和妇人一唱一和的说的有点冒。“我他妈把金銮殿保姥姥家去了”诺大个爷们儿说的有些伤心。掮客赶紧劝解:“别介别介,五爷,我知道您忠肝义胆,以前那是皇上不争气……但是小弟已经把牛皮吹出去了,您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
王五不听,扭身形要回屋,旁边的房东太太见势不妙,又“呱”一抖手中的湿衣服,引掮客看来,冲他努嘴使眼儿。掮客知道房东铁了心要送这“瘟神”就继续央告王五道:“您就当给我撑一撑门面,我已经约好了东家,天星楼包间,先见见?”
王五停住身形,看向掮客瓮声瓮气问道“就是给你撑个脸面?”
“绝对是,事儿成不成单说,小弟能请出您,江湖上面儿就有了。”
“什么时候?”
王五爷摸了摸肚皮“就今儿中午。”
“那你在这儿等我收拾一下。”
“得嘞。”
旁边的妇人听王五许了,勤晋的上前:“五爷,我这有掸子……”挂子行武师傅谈生意一般地方都是茶馆。事还没谈,先请饭,不多见,足见主人一不缺钱,二是相中了王五大内侍卫的身份。掮客这趟活儿油水足又有面儿所以里外透着热切。二人伙着走在大街之上,掮客不停嘴儿的碎叨着:“一会儿咱们见的这大户姓曹,南方来做丝绸生意的,一来北京就买了一处五进的大宅子……”王五不屑道:“又当如何”。掮客嘿嘿笑着“埋怨”:“嗨,瞧您说的,咱总不能在饭局上僵着不是……”话刚说了一半,忽然,远处传来爆炸声。先是贴着街面地皮上滚,尾音儿炸在了半空。王五稳稳了步子,拿眼睛朝爆炸方向看去。掮客让声音闹得心肝儿颤嘟囔道:“年头真是乱,八成哪儿又扔炸弹了。”
“走,过去看看。”
“别介啊,五爷您铁打的人物,我这儿还寡油呢。”
掮客身上事儿多,比不得失业的汉子闲功夫大,急拉着王五加快了步伐。 (本回完)提携:鼎革前,找皇上扔炸弹的人多。民国了,这又是冲谁?王五爷好奇,看官莫急,容下回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