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拳道并非是一门成熟的武术。它的创造者在将它完善之前就猝然离世。 在更早的时候,李小龙就觉得截拳道并不成熟,所以禁止弟子以“截拳道”的名义开馆教学。而这个禁令在直到他猝死之前都来不及解除。在他死后,他的诸多门人弟子中,有人试图在截拳道已有的基础上简化、创造,有人则试图指定规则,推动商业化。 也有人干脆退出了这个圈子,恪守李小龙的指令,只是将截拳道的理念吸收进自己所习练的其他武术内,以此开设武馆,而不以截拳道的名义来进行。 陆轩宇抵达西雅图的时候,那个武馆已经相当破落了。 “社群、门派这玩意真的可以自动形成吗?”
陆轩宇道,“没一个好汉牵头,能成事吗?”
“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吧。就好像我们刚才说的,一个村子,和邻村争夺水源、粪肥、地盘,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集体。”
陈锋稍微迟一点才领悟到陆轩宇的想法,道,“不过,如果是现代社会的话……一个知名的商标牵扯的利益太大,可能却是困难一点?”
陆轩宇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想要将一门拳术发扬光大,居然要面对这么复杂的事情……那在其他研究者来看,截拳道的门人们可以算一个,呃,‘社群’?吗?”
陈锋揉了揉鼻子:“嘶……我也只能算是一个爱好者,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您可别忘了,咱们今天的项目是通过你的脑子来研究一下人脑啊。而且这种问题,或许只能等历史的盖棺定论吧。”
“历史啊……”陆轩宇浮想联翩,“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们这些搞学术的,脑子都怎么长的。”
“个人兴趣的方向不一样吧。”
陈锋耸耸肩:“有些人习练武术,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人则单纯是对格斗的技术感兴趣,练成一招就有一招的喜悦。也有人是喜欢与人搏击时的碰撞。我身边的同好都挺喜欢琢磨,这是我们理解武术的一种方式。这些方向都没有高贵低劣的分别的,看个人。”
“那在你们看来,‘一门武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形式?‘技艺’与‘社群’是个什么关系?”
陈锋摸了摸下巴:“不同人来使同一门武功可能都有个人风格的差别,但是肯定存在一种特征,让外人能轻易看出他们拳术的渊源。他们也会创一些新的技法,也会吸收一点其他门派的经验,但大抵都在一个框架之内。你很难说这个门人身上的这几招是该种拳术,但那几招不是。技艺大抵是弥散在社群中的,是在群体身上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研究‘组织形式’才是琢磨武术的一部分啊。”
“而且社群与社群的之间的边际还有亲缘关系,也未必如一般人所想的那样。一门兵器……比如说就六合枪吧,红拳、八极拳、六合拳、形意拳的门内都有习练。它是一种技艺,然后不同的群体在习练,这些群体习练的时候又会开始新的分化,交流。”
“这些技艺就好像‘优势基因’一样,会自然扩张。它的扩张细数是个张量,必然在自己的社群的代际之间里保持最大,但非对角项也不是零。几代的更迭之后,最新的武术必然会具有许多从别处而来的‘基因’,一些技艺也很难说什么‘独有’了。”
“这也有点像微生物的遗传信息平行传递吧。但非常有演化那味了。演化本身就是以种群为单位。如果没有环境带来的选择压力,演化就会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进行。生物演化的过程不求最强,而是希望占据最合适的生态位。武术大概也是这样。”
“现代的竞技规则,则属于‘选择压力’的一种。类比自然界的话,它可能通向‘顶级捕食者的生态位’?占据最为舒适的生态位?但在大灭绝下,最顶级的捕食者往往是最先消失的。现代的竞技可能也是这样?它非常依赖现代的交通、传媒等等……” 老陈越说越是高兴,手上比划,时不时还翻出点资料来说明自己的观点。 陆轩宇抹了抹脸:“你们这些人脑子都怎么长的……” 陆轩宇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问题。 陈锋说得高兴,却没看见身后有个姑娘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姑娘名叫艾米娅,是陈锋同志的学生,还是开山弟子。艾米娅是个中亚人,祖国是个叫“阿萨迪斯坦”的小国。据说她刚刚考到共和国来的时候,国际局势与中亚地缘局势都还很紧张。她不学到一定的层次,随时有回国成为政府、军阀或别的什么的基层军官的风险。(在那样的国家,本科生似乎基本都被视作后备军官)她对“做出成绩”的急切感更要胜过自己的导师。 尽管伴随向山的崛起,这种被“深渊”追赶的岁月已经结束,但是这姑娘却还保持了当年的作风。 她很不礼貌的摇了摇陈锋的肩膀:“老师,别聊了!预定的时间快到了!志愿者最好要处于精神平和且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以避免干扰!你还越聊越来劲了!”
“有没有王法了。”
老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老板啊。就这么点时间,聊点个人爱好……” “一会儿陆先生要是看到了一个简单图形,脑子里却在琢磨格斗技巧,最后还得算你的锅。”
陈锋遗憾的耸了耸肩:“这个话题只好下次再继续了……啊,我可能说得太兴奋了,混了点知识分子的酸味……” “没有的事。”
陆轩宇道:“和您聊武术,我很高兴。”
陆轩宇从没有以这样的角度看待武术。但陈锋说的,有隐隐与他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识各地武术的经历有印证,越想就越像那么一回事。 在几个月之后,陆轩宇就确认,老陈的剑术以“业余爱好者”的层次来看还行,但也就还行。 但他对这些业余爱好者却还是抱着一样的敬佩。 他获得了过去所没有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