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萼看到光芒将舌灿莲花的欧阳巧石风头完全盖住,心道,玄门正宗之中,有此排场者,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不是掌门便是仙首。片刻之后,从这铺天盖地的灿烂光华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面容刚毅的老者,显得格外威严。秦寒萼颇为意外。前去发出清谈会邀请之时,这位仙首拒绝得极为干净利索,不留情面。为何现在大驾光临?妙一真人站起身来,面露微笑,朝着光芒中心拱手,说道:“金身道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蝴蝶谷早就成名的仙首,金身智叟。他是蝴蝶谷硕果仅存的仙首,在派中的地位仅次于掌门人定光谷主。金身智叟与头发秃秃、眉毛秃秃的普清散人刚好相反,须发旺盛。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壮硕威猛,鹤发童颜。虽然脸上挂着笑容,金身智叟却让人感觉不到和善。他悬停空中,迎着妙一真人的目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金身智叟慢慢旋转降落,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一边三百六十度上上下下打量金乌观,终于开口说道:“没想到,这里变化这么大。”
未等金身智叟落地,普清散人满脸堆笑,疾步向前,抬头拱手说道:“金身智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招呼不周,恕罪恕罪。”
金身智叟一收周身的光芒,清浅一笑,笑容中闪过一丝冷峻,反而显得更加威严。他双脚落地,颇为倨傲地说道:“贫道蝴蝶谷金身智叟见过普清散人。雪野派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耀人眼目,简直不像修真之处。”
普清散人讪讪笑着,说道:“道友说笑了。”
金身智叟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或者准确点说,这里简直不像正宗门派修真之处。”
秦寒萼听闻此言,心中暗叫不妙。这位金身前辈言外之意,旁门左道中的人多半沉迷酒色财气,才会有此华丽的建造和陈设。这几乎是要将雪野派划到异类之中,简直诛心之论。来者不善。普清散人仍然满脸笑容,轻捋胡须,似乎不以为忤。他口气听起来万分真诚,躬身说道:“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洞天福地不在是否华丽简朴,有真人坐镇,自然气象万千,不同凡俗。”
说话之间, 妙一真人踱步迎上前去,来到金身智叟面前。她笑着补充道:“掌门所言,甚是有理。”
总要给同气连枝的仙首一点面子。金身智叟再次向妙一真人点头致意,冷哼一声,说道:“雪野派真是开天下修真之先河,引领风尚。”
普清散人的光头能照出人影。他仍不改笑容,说道:“雪野派乃是春起之苗,需要悉心灌溉。今天智叟能莅临雪野派清谈会,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我们也正好可以多多请教,里面请。”
三人一同迈入大殿之中。这位大仙突然降临,打乱排好的座次,大家窸窸窣窣地动起来。细细看去,金乌观里面陈设奢华,阿精打扮,更是恍如皇宫妃子。金身智叟皱起眉头,嘴角下垂。阿精面有羞容,小心做陪,笑着解释道:“弟子雪野派阿精见过金身宗师。因我们雪野派离平州城太近的缘故,世人心诚,多有前来焚香祈福的,故而修建得稍微华丽一点,这也是为更好造福世人。让金身智叟见笑了。”
从金身智叟现身之时,雪野派众人话语中有极易察觉的细小卑微。秦寒萼猛然之间,想起十二年前火石山的那场大火,代表蝴蝶谷前来的,便是金身智叟。玄门正宗对雪野派心存戒心,不无道理。面对老实乖巧的雪野派道友,金身智叟并不领情。他继续冷冷地说道:“阿精道友言之有理。玄门正宗,哪一家不是远离尘世,怎会有机会接待世人焚香祈福,空惹一身风尘呢?”
金身智叟此话,自然又将雪野派排除在玄门正宗之外。秦寒萼忍不住皱眉心中暗自盘算,雪野派跻身玄门正宗之路,恐怕没那么顺利。雪野派欧阳巧石和阿精等众人隐隐有股怒气生长,气氛逐渐降低到冰点。在化不开的尴尬之中,突然传来绿袍老祖大笑之声,爽朗清越,声震金乌观。眨眼之间,他自观外瞬间出现在大殿之中,朝众位道友拱手行礼,点头致意。绿袍老祖满脸笑意,对金身智叟不卑不亢地说道:“老夫不过是瞧一瞧九转长春鼎的功夫,金身智叟竟大驾光临。道友方才言之有理。我们雪野派成长的日子太短,根基又浅,仍需要去底蕴深厚的蝴蝶谷取经。”
甘莹莹高声叫道:“义父~”声音清脆,带有少女张扬的开心。金身智叟半边眉毛挑起,问道:“你就是绿袍老祖?”
此时,雪野派掌门携两位首席已经排列到绿袍老祖身后。他正色说道:“正是。”
金身智叟冷笑一声,说道:“道友过谦了。蝴蝶谷只是普通玄门正宗。此次雪野派围猎妖狐,大获全胜,扬名仙林,足见道法高妙。眼下火石山在修仙丛林中风头正盛,一时无二。”
普清散人迈步到绿袍老祖身边,继续卑微地陪着笑,说道:“猎狐之战,之所以能侥幸取得一点儿成就,全靠玄门正宗慷慨相助。妙一真人道法精玄,寒萼小友法宝妙用无穷。玄门正宗才真正居功至伟。”
金身智叟听闻此话,目光扫过妙一真人和秦寒萼。秦寒萼拱手说道:“峨眉弟子秦寒萼,见过前辈。”
金身智叟点点头,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客气许多,说道:“普清散人不仅道行高明,德行更是纯洁无暇,毫不居功。听闻此次猎狐,雪野派将从宝相妖狐处缴获的飞剑法宝,悉数完璧归赵,真是泽被仙林,光照日月。”
绿袍老祖笑呵呵说道:“这些飞剑法宝,本就是妖狐通过狐媚手段从各玄门正宗中骗走的。雪野派只不过是将其物归原主,怎敢居功。”
普清散人想到一句俏皮话,急忙开口补充道:“我们雪野派不制造飞剑法宝,我们只是飞剑法宝的搬运工。”
说完,普清散人自顾自大笑起来。气氛…似乎更尴尬。金身智叟并不领情,阴阳怪气地说道:“真正的修真之人,哪有不修炼飞剑法宝的道理呢?”
真正的修真之人…秦寒萼心道,这位前辈,对火石山的误会很深。妙一真人拂尘微动,终于开口劝道:“哎,智叟,仙林之中修真,道路千万条。本无定法,贵在得法。”
金身智叟顿了一下,说道:“我都快忘了,雪野派九转长春鼎,威力大到不能掌控,普清散人自然不稀罕天魔心月狐收集的飞剑法宝。是我疏忽了。”
威力大到不能掌控,火石山的那场大火。面对含讥带刺的挑衅,绿袍老祖仿佛浑然不觉,说道:“飞剑法宝,哪个剑仙会不爱?不是自己亲自修炼出的东西,又岂可乱用。”
说毕,哈哈大笑。金身智叟冷笑一声,问道:“既然如此,贵派打算什么时候将天辛剑送还敝派?”
秦寒萼恍然大悟,金身智叟不远而来,好几个下马威,终于图穷匕见。绿袍老祖一脸困惑地看向普清散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普清散人脸上渗出细细的汗水。他不改满面笑容,导致脸上看着颇为僵硬。他硬着头皮说道:“不知道道友这把天辛剑,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道友会以为,这剑在我雪野派?”
金身智叟冷哼一声,不再讲话。秦寒萼如坠五里雾中。欧阳巧石站到普清散人身边,说道:“掌门,火石山对玄门正宗之事,可能有所不知。天辛剑牵扯一桩旧案,乃蝴蝶谷掌门之剑。三十五年前,这把剑传到大弟子心尘子手中。天魔心月狐多次勾引,也是心尘子道心不坚,横生祸端,堕入情网。天辛剑被天魔心月狐盗走,心尘子畏罪自杀。”
此等仙林伤疤,年代久远,秦寒萼从未耳闻。这件事情扑朔迷离,时隔多年,关心的人更少。绿袍老祖长叹一声,说道:“原来如此。我与心尘子曾有一面之缘,后来远赴东瀛。回来才知道他自戕之事。心尘子道法精妙,德行高尚,被视为掌门人不二之选。孰料以死明志,可惜可悲可叹。”
秦寒萼瞥见金身智叟微微动怒。绿袍老祖曲尽其妙,用死人攻击活人,指责蝴蝶谷现任仙首、掌门德不配位。这应是金身智叟在火石山碰到的第一个钉子。金身智叟冷笑一声,乜斜着眼扫了绿袍老祖一眼,嘴角上扬,鄙视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口说道:“心尘子道心不坚,落到那个下场,实在咎由自取。可惜的分明是雪野派大败天魔心月狐,却迟迟不归还敝派一把小小的天辛剑。”
绿袍老祖眉头微皱,看着普清散人等,问道:“这事儿,一定要给金身道友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