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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群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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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焦仁和章得益因为舞蹈问题起了争执,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后来在众人的调解之下各自后退一步,章得益同意让焦仁先试演几场她家乡的舞蹈,等大家看了再做决定,而焦仁也就不好吵着走了。《海妖之舞》在鲛国最为有名,也是焦仁的最爱,她便将曲子哼唱出来让向阳记录,以备日后跳舞时好伴奏。向阳记录毕,从头看了一遍,略想了一想,将其中几段作了些修改,随即拿过琴来弹了一遍。弹罢赞道:“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这曲子我师傅要是听到了肯定也会喜欢。”

“是吗?你师父是谁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他?”

“我师父叫荆又元。”

“这名字我恍惚听过,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就在你那天要辞职,和老板吵架的时候,他提到过。”

焦仁想了想道:“是了,是他说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便也没理论,没想到他会是你师傅。不过听他那语气,可不大看得起你师傅。”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

焦仁好奇心起,问道:“你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他性格孤傲,不大讨人喜。不过你要是跟他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内心特别柔软的人。”

“你师父的琴艺如何?”

向阳脸上立刻放出光来,说道:“他的琴艺,那还用说,我连他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到呢。”

“你的琴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这么好了,他还能怎么个好法?”

“那是你没听到他弹,所以不相信。他的琴好的可以呼风唤雨、招龙引凤,岂是我所能及。当年他弹《天女散花》时满天飞花,谁人不见。我就是因这而拜他为师学琴的。我跟着他学了十年的琴,直到有一天他叹息着对我说:‘你天资聪颖,可惜有利禄之心,琴音难以通神,再学下去也还是这样。’说着便打发我走了。”

“他既然这么厉害,自该名满天下,我怎么就没听人提起他呢?”

“他归隐田园已有二十年多年了,你到我们国家又才两年,没听到也不奇怪;况且现在舞台上的迭代又快,别说你,就是我们这里年轻的一代,说起他来也没几个人知道。”

“他有多大了?”

“八十有二。”

“琴艺这么好,他为什么要归隐呢?”

“唉,坏就坏在他的脾气上。想当年先帝召他入宫,命他弹《前庭花》,他坚决不弹,还说陛下乃一国之君,应听《万世之光》,怎能听此靡靡之音。先皇勃然大怒,跟他说如果他不弹,以后便再不许弹琴。我师父爱琴是出了名的,可是他当即便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就走。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弹过琴了,只以养花种草为乐。虽说我们这里不愁吃喝,他不弹琴,挣不到钱也不至于饿死,但生活毕竟因此而清贫了许多。”

“你的师父好有个性,说的我都想见见他了。”

向阳笑道:“你真想见他也不难,我师父是安庆府尚古村的人,下个月我们要到安庆府冯大人家去表演,到时我会顺路去看他,你想去就跟我一起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到时候你可别撇了我,一个人偷偷地去哟。”

“你的性格和我的师父有点像,说不定他会喜欢上你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央他弹琴给我听了。”

“呵,你去就是为了这个啊。”

向阳慈爱地笑说道,“那么好的琴艺,谁不想听呢。只是……唉。”

顿了顿又道:“说到我师父,自从别了他以后,我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他,也不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好在这次要到安庆府去,恰好那里离他家又不远,不然不知什么才能去看他呢。焦姑娘,我想把你的这支曲子拿过去给他看看,你不会反对吧?不反对就好。说到这曲子,我总感觉这曲子的节奏太快,只怕你跟不上拍子呢。”

“这是我以前跳熟了的,虽说现在有几年没跳了,但只要略加练习肯定没问题。”

“那好,有时间你就多练练。”

“我这就去找我师父,让她给看看。你别走了,就在这,等我回来给我伴奏,好不好?”

向阳向窗外看了一眼道:“现在天晚了,也不知你师父到哪里去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有演出,不如这会闲,有工夫。反正现在又不太晚,我去找找就来。”

焦仁说着便走了。她到武霁的房间去找,没看到人,便又去了几个和她最相契的朋友处,也没找到。她这时才想起昨天演出结束后,团里的一个人提议大伙儿今天到馆外馆聚一聚,也不知这时她们在不在那里。焦仁原是个急性子,想到了便要去做,只是不知道这馆外馆在哪里,于是便去问酒店的小二。哪知小二也不知道,不过他很热情,立即跑去问他们的班头。班头听说她要去馆外馆,忙亲自过来领路。原来所谓的馆外馆其实就是这家酒店里的一个房间,只不过它另有单独的门出入,所以人们便给它起了一个馆外馆的浑名。在天府国,每一家高档酒店都有一间这样的馆外馆。它是专为有特殊需要的客户而设的。这房间在酒店的设计图上是找不到的,酒店里一般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店里只有少数几位资深的店员知道,所以到那里消费的人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当初章得益率团进驻这家酒店时,便已定下了这个房间,以供自己团队的人随时可以进入。这也算得上是他给全体员工的一项福利。闲言少叙,言归正传。当下班头在前带路,七弯八绕之后将焦仁带至一个所在,然后指着一堵墙道:“你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面。”

说着将墙上的一幅画儿揭起,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机关来。他搬动机关,只听轧轧的一声轻响,那堵墙移过一旁,露出一扇门来。焦仁往里一看,只见门里有个窄窄的通道。班头一步跨进门去,指着墙上的一个机关道:“你只要扳动它,便能从里面控制这扇门。”

说着演示了一番,随后又说道:“你从这一直往里走,前面会有一个门,门里面便是你要找的地方。”

焦仁道了谢,等他走后便将门关了,然后顺着长长的通道往里走。通道里没有窗户,但墙上设了好些凹槽,凹槽里点着长明灯,所以门虽关了,里面倒也不是很黑。她走到尽头果然看见了一扇门,只听得门里笑语喧哗,又听得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还听见银铃儿在唱小曲儿,唱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小调:“两个俏冤家,都难描画,叫我想着你又记挂着他。呀,呀,呀,只得今夜约你在三更后,明儿再约他相会在荼蘼架。不承想呵,这里偷情,那里寻拿,拿住了三头对案,我也无回话。”

她走到近前,见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便伸手推门,哪知门闩着,推不开。她只得使劲拍门,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来开门。门一开,满屋子的酒气混合着赛神仙的香味扑鼻而来。她闪目向内一瞧,只见屋内摆了两桌黄金宴,一二十个人正喝的欢呢。只见东边一桌正在射覆,西边的一桌正在猜拳。射覆输了的唱小曲儿,而猜拳输了的则脱衣服,有几位已经输的一丝不挂了,而她的师父武霁此时也已输的只剩了贴身内衣,犹在那里大喊大叫。这里的人大部分是双喜团的艺人,也有当地的政要以及社会上的头面人物。焦仁早知道天府国的人开放,没料到会开放到这种程度,这时陡然见了,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便在这时就见来开门的人欢叫道:“焦姑娘,快进来,快进来。”

一面便伸出手来拉她。焦仁心下想道:“我这时倘若掉头就走,这里还有一丝羞恶之心的人见了岂不臊了,他必恼羞成怒牵怒于我,到时反而生事。而那些已毫无羞耻之心的人又会笑我是老古董,这对我也不好。我要走也得想个法子,不让他们说才是。”

想着便向开门的人道:“向阳在这里吗?”

只听那开门的人醉醺醺地道:“他呀?”说着便是一阵嘲讽的大笑。焦仁道:“我想让他帮我记录一个舞曲的谱子,店里的人说他好像在这里,难道不在?”

说着故意张着眼看了一看,然后抽身就走,口内犹抱怨道:“真是的,也不知道他这会子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一面说一面早已走了出来。那人又叫道:“你不喝一杯再走么?”

屋里的那些人见焦仁来了倒也不大理论,倒是焦仁像做了贼似的,自此之后见了众人便觉尴尬,更不好见武霁了。她心下便想:我不如先把这舞编排好了,再请师父过目。想着便先行构思起来。这本是水中的舞蹈,离了水便有好些动作做不成。比如原先的舞蹈中有一段海妖旋转着身体从水底升上水面,再由水面沉入水底的动作;还有一段是海妖们穿梭于海面之上的动作,这些动作在陆地上都无法完成。而且跳劲舞,这又宽又大的天衣也不太合适,得重新做舞衣。可是天府国的人基本上都是穿现成的衣服,这裁缝便不好找了,这又得花时间,因此她也只能一步步来了。这且不提。且说双喜团在当地的所有演出活动结束之后,到安庆府知府家去演出还有一些日子,趁着这个空档,向阳便请了假要去看师父。焦仁听了自然要跟去。章得益本来打算这里的演出一结束便到安庆府去,趁着还有几天的空闲时间再多联系一些演出,见向阳要去拜见老师,焦仁也去,便想让他俩代劳,自己则到别的地方去揽活儿。二人满口答应。章得益便放了二人的假。临行前向阳要买些东西送给师父,在商店里挑来挑去皆不中意。焦仁见他纠结便道:“我见你们这里的人送礼,大多是酒和赛神仙,你不如也送这两样好了。”

向阳道:“我师父说酒能乱性,所以从不喝酒。至于那赛神仙,其实是一种毒品,吃了会上瘾,有时吃多了还会直接送命。师父他不仅自己不吃,也不容许我们做徒弟的吃。这哪能还买这个送他。”

焦仁因是第一次去拜访,便想着多少也要带些东西过去才好,偏生天府国的人生性懒惰,除了声色犬马之外,其他的事一概不上心,所以两人跑了好几个商店,最后向阳才买到了几束沉香,另外又花重金从别人手里购得一小瓶“雾里青”茶叶。焦仁则买了一些精美的点心。随后两人雇了马车往安庆府尚古村来。离荆又元家还有二里路的时候,路已经很窄了,马车过不去,二人只得下车步行。不一时到得荆又元家门口,焦仁抬眼打量了一下房子,见是小小的三间陋室,大门仅有三尺来高,是天府国最矮的那种房子。门前有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几株果树,无外乎无忧树及一些当地常见的树种,因房子太矮,焦仁进不去,便将带来的点心交于向阳,由他带进去了。时间不大,向阳又出来了,和他一道出来的还有荆师母。荆师母出来见焦仁果然身材长大,便抱歉地说道:“姑娘远道而来,本应请到屋里坐,无奈蓬户瓮牖竟让姑娘不得入内,实在不好意思。姑娘又破费带了好些吃的来,这就让我更不安了。”

焦仁忙躬身施礼拜见了荆师母,又道:“微物不堪,不成敬意。我这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您不要见怪。”

向阳在旁说道:“焦姑娘听我说要来,一定要跟来,想拜见一下师父和师娘,我不好回绝,便带她来了。师父呢,怎么没见到他?”

荆师母道:“在后院呢。昨天公孙二娘来看你师父,还没走。这时两个人正在后面院子里赏花。焦姑娘,我家后院里有石桌石凳,你们先到那里去坐坐,我马上就过去。”

又对向阳道:“你陪焦姑娘过去吧。”

二人忙请她自便。见她进了屋,二人方从山墙往后院去。向阳便笑道:“焦姑娘,你这次来得巧,你新编的劲舞不是还没请人过目么,这公孙二娘便是跳劲舞的,当年她一时兴起,在没有音乐伴奏的情况下跳了一首《天魔舞》,结果天上竟然响起了音乐。这样的一个人,你要是能得到她的指点,何愁演出不会成功。只是她这个人有点清高,不大看得起现在流行的这种软舞,所以很可能会连带的连你也看不起。不过你不用担心,到时你找个机会把你新编的舞跳一下,说不定她看了便喜欢你了,倒要来指点一下也未可知。”

焦仁听了自然高兴,便忙说好,到时一定找机会好好表现。说着话便到了屋后。只见屋后好大一个花园,里面一片花红柳绿。又有一溪清泉在花园里蜿蜒,由屋角绕到前院,再汇入门前的河流里去。二人沿着花间小径往里走,转过几个弯,便见前面有两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缓步徐行,一边在交谈着什么。向阳忙赶上前去向荆又元请安,又向公孙二娘问好,这才向二人介绍了焦仁。焦仁忙也赶上前请安问好。荆又元忙回了礼。公孙二娘只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个“好”。荆又元便回头对公孙二娘笑道:“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公孙二娘也回应道:“我们国界如此陡峭,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活着进来。”

焦仁便接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怎么就那么大。山那么高,我掉下来竟然没事。”

向阳便笑道:“那时要是死了,这时的风光让谁享呢?”

公孙二娘便接话道:“我听说姑娘舞跳得极好,不论走到哪里都听见人在说,姑娘这可真是风光无两啊。”

说时眼睛却越过焦仁的头顶,瞧到天上去了。焦仁忙道:“这都是大家的抬爱,其实我哪能跟前辈比呢。我听说前辈跳《天魔舞》时,上天为您伴奏,我若能达到前辈一半的境界也就心满意足了。”

上天伴奏这本是实话,所以公孙二娘听着也不觉着是在拍她的马屁。她听了焦仁的话心下舒坦,很难得的笑着回应道:“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现在早跳不动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时荆又元便问向阳:“你们团一直忙得很,怎么这会儿你倒有工夫到我这儿来了?”

向阳便将缘故说了,又说焦仁她听说了师父琴弹的好,一定要跟来,焦仁也忙附和。荆又元便道:“这琴多年没弹,早忘光了。”

又说道:“听说焦姑娘在帮荀子一家找孩子,可找到了?”

焦仁道:“没有。”

荆又元道:“现在还在帮他们找吗?”

焦仁道:“还在找。我们到过许多地方,也问过许多人,甚至还帮其他人找到了孩子,可就是没有找到他的孩子。刑慊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荆又元想了想道:“也许刑慊改了名字呢。”

焦仁道:“我也有这个担心。如果刑慊听到我们在找她,她便换一个地方住,再把姓名一改,我们就没办法找到她了。”

荆又元道:“这时间也太长了,人的相貌早发生了变化,要是再这样就更难找了。”

焦仁道:“是呀。我现在也正为这事犯难呢。若说找吧,不知还要找到什么时候。若不找吧,他们又于我有恩;而且每当我把搜集到的信息告诉他俩,让他俩按线索去找,他俩那种对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觉得拖累了我的样子,让我又不好不管了。”

荆又元道:“这真难为你了。”

焦仁道:“其实不论我怎样利用一切可以利用到的资源,都抵不上国家一个好的政策。贵国规定拐卖一人判刑十年,二人便二十年,情节严重的甚至会判处无期或者死刑,同时还处以相应的罚金,这些规定都挺好,但对于买方的处罚却轻了许多,甚至没有处罚。其实买家也应该跟卖家同罪,因为没有买便没有卖。可贵国往往因为被卖的孩子与买他的人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不太愿意让养父母坐牢,政府便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就很难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再者,政府也应该给提供线索或是举报的人一些奖励。凡知情者,大多数都和罪犯是乡里乡亲的关系,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面子,往往会选择沉默;而丢孩子的人家,因为连年找孩子,经济困顿,就是想要感谢人家也拿不出钱来,所以这时国家的奖励就尤为重要了。它不仅可以从法律层面上给举报人以肯定,又从经济层面上给予了一定的激励。如此双管齐下,天长日久贩卖人口的现象必会得到遏制。”

荆又元道:“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我们国家拐卖人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丢失过孩子。国家若按你说的来,这种情况定会有所好转。只是……唉。”

正说着,只见荆师母端着一个大托盘走来,托盘里放着茶水及点心。她见到众人便笑说道:“你们都过来吧,喝点茶吃点东西。”

说着便将托盘放在华盖树下的石桌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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