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如何？”
云霄并不再坐在书桌后面，只不过略往里走了几步，便沉声问王关。于是，跟着云霄一路往里的白筝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王关。王关抱拳一礼，答道：“礼县处在山谷之中，周遭水源共有两条，一条是金海江的分流，地处下游，一条是从徐州发源，流经三洲的昆河分流，从礼县北郊小燕山流经，又因山脉阻隔而有一小支分流顺山而下，同时地下还有诸多暗流，考虑地势问题，礼县县城内取水应当都是从昆河支流或暗流中取得的，我们赶至小燕山时，在山间瀑布下的葫芦口发现了几具腐尸，应当是附近因洪水遇难的村民，除了尸首外，还有许多被冲断的树枝横在葫芦口处，所以尸体才一直没被水流冲击下来，至今无人发现。”
云霄听罢，正微微皱眉，就听白筝摇头晃脑点着头嘀咕说：“洪水减退时，瀑布下应该会形成漩涡，所以尸首和那些树枝就一起被吸了过去，算算时间，已经泡了十来天，滋生细菌是情理之中的，这十来天里，水流又不断将尸体上的细菌往下游冲……但城内的人却并不知情，依旧用着这些水……再算上痢疾的潜伏期，岂不正好是这几天大量爆发嘛！”
她兀自琢磨着，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可谓十分详尽，说完还颇有豁然开朗之意。可边上立着的冯正卿和王关听她这么细细说来，却不免想起自己来到礼县后就喝了水，还洗了把脸……顿时僵在原地，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就连云霄，都不禁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书桌上的茶水。那茶是礼县县令准备的，虽然回来之后，听白筝说起水源可能有问题，他就没再碰过，但终究之前是喝了两口……如今想到这水是从腐尸身上流过……虽是定力异于常人，却也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白筝说完后感叹了片刻，浑然不觉书房里气氛的变化，双眼炯炯有神看着王关，又问：“那那些尸首呢，现在捞上来了没？得赶紧找到他们的家人来认领才是。”
“……姑娘，这，这瀑布下水流湍急，肉都快掉完了……”王关无奈道。找到那些尸首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吐了几遍，如今再想起那些情景，虽然胃里翻涌，却是再吐不出来。白筝这才留意到他脸色有些泛青，忽而想起自己那些初次看见尸体的学生们，不禁拍了拍王关的肩膀，顺嘴安抚道：“咋了？这就怕了？我以前学医的时候顿顿守着腐尸吃饭都是有的，多适应适应就好。”
她不但是西医世家传人，世界顶尖的医学天才，还是联盟国特聘的主任法医师，破获了好几个谜案，常年与病患和尸体为伴，自然是不怕。可她说完之后，就又略有些后悔。因为云霄的目光紧跟着就又落在了她身上，颇有探究之意。“我学的医术和那些大夫们学的医术不一样。”
她笑着解释，这时代的中医应当是不会用腐尸做研究的……“既然你顿顿守着腐尸吃饭，想必很是了解这些，不如就由你去将那几具腐尸复原？也好让他们尽快回到家中。”
云霄故意问。他并非想刁难白筝，恰恰相反，他正是见白筝当真是面不改色，所以才想多试她一试，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本事。按说，被冲成这样的腐尸，应当连大理寺中最出色的仵作都不能复原才对。白筝察觉到他是想试探自己，本想拒绝，但，再想到礼县的大夫们连痢疾都治不了，恐怕是没有更厉害的人来为那些尸体做复原，而以古代的风俗，那些死者没有家属认领就不能入土为安……于是终究于心不忍，应了下来。“你们陪同白姑娘一起去，白姑娘需要什么只管配合。”
云霄将白筝脸上那一抹纠结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吩咐冯正卿与王关。“另外，赶紧去安置处告诉大夫们，不可以再用原来的水了，这就得安排人去下游的金海江支流打水来用才行。”
白筝开口提醒。既然已经不在乎被云霄试探，那她也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只琢磨着眼下的危机。要是再继续用井水，那再怎么消毒也是白搭，非但如此，他们这些来支援的人也躲不过痢疾的折磨。云霄明白此事要紧，当即道：“我定会安排妥当，你们先去小燕山。”
＊礼县县城不算大，地势恰是北高南低，加上早年就有过泥石流等灾害问题，因而县衙也是靠北而坐，从县衙往北郊去花不了多少工夫，加上白筝一行人还骑着马，刚刚临近正午，就到了小燕山脚下。再跟着王关往山里行了一段曲折山路，耳边就听见了哗哗的水流声。王关等人之前过来查探时，虽然因为没有工具，而那些尸首又烂得过于厉害，一时间没办法将其打捞上岸，但还是留了几人在附近看守，避免有人靠近，或是尸首不慎被冲到了下游无处可寻。因此，加上冯正卿带来的五个人，人力倒是十足够用了。白筝到了瀑布边，先探着脖子往水里望了望，一股尸臭味便扑面而来。只见约莫四五具尸体被几根人腰粗的树枝拦着，任凭瀑布水流冲刷也硬是下不去，只微微的打着旋，在山壁和树枝之间来来回回。因时日久了，少不了和树枝有擦挂，所以树枝上也有些许碎布片，其中甚至还隐约拦着一截断肢。白筝判断出好下脚的方位，一边从腰间布袋里掏出隔离衣、手套、裹尸袋等物，一边就吩咐说：“一会儿我先下去把尸体装进裹尸袋里，再将绳子缠在袋子上固定，你们下来几个人在中途帮忙托着点别再磕碰了，上面留着的人就缓缓把绳子往上拉，一定要轻，记住了？”
“姑娘……您当真要自己下去？”
冯正卿忍不住问。“不然你们还能找出被冲掉的组织物吗？”
白筝反问。这些尸体的确被伤得不轻，浮在面上的那一具胳膊上不剩多少肉了，想来其他身体组织也未必全乎，得在水潭里捞一捞才是，而这些人……虽然是军士，但平时上阵杀敌见到的都是新鲜的尸体，让他们对付腐尸也的确是有些难为人。何况她还担心他们粗手粗脚将尸体给碰坏了。冯正卿虽没听懂什么是组织物，但见白筝双目坦坦荡荡，不但丝毫不怕，还十分有自信，不禁冲着她伸出大拇指说：“姑娘高义，我们听姑娘的。”
“你们也都穿上隔离衣戴好手套，别被感染了。”
白筝又从布袋里连续掏出了足够的隔离衣来。这小布袋是她让白敛千挑万选才选到的既复古又结实的，被她假装成是乾坤袋，这么一来她装些随身的小物件方便，每次要拿什么东西也不用再偷偷摸摸或是让白敛单独去找布袋子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