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冠文士忍不住站出来道:“法海大师,听闻大师在夕照峰建塔清修,受江都百姓供奉香火,是方外逍遥之人,何苦来趟这浑水?”
其他人略显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 此僧风采的确恍如罗汉天人,远胜闻名。 不仅是铁冠文士,其他人也都不愿与这等道行名望俱重,前程无可限量之人为敌。 “法海”睁眼,嘴角轻扯,庄严宝相,显露出一种唯我独尊的狂意:“同门有难,岂能坐视?”
同门?! 众人心中一惊。 对法海身份来历,早就有许多猜测。 也不是没有人猜到他是出自方寸山,毕竟种种迹象,并非无处可循。 但此时经他亲口说出,还是令人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宗门为了寻得一个足以承续衣钵法统的人,都要踏遍千山万水,历经数十年上百年,也未必能寻得一个。 这个方寸山,到底什么来头? 这等千古难得一见的天骄俊杰,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可不可怕先不说,这运气委实令人眼红! “法海大师,你虽入圣在即,但想要令我等退却,恐怕是不大可能吧?”
铁冠文士扫了一眼神“李白”、“丁鹏”与神秀等人,笑头摇了摇头:“即便是加上他们,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凡圣这别,法海大师你就当也能感受一二了。”
“呵呵呵……” 法海摇头一笑:“不必,法海一人足矣。”
“狂妄!”
阳乘庆按捺不住,竟直接出手。 而且一出手便是杀着。 阳乘庆怒喝间,便有一丝碧粼粼幽光如针一般,自其口中射出。 瞬间便破空而至,直插“法海”眉心。 于刹那之中,化为一片绿火熊熊。 “少阳神火!”
有人惊呼一声。 少阳者,阴中之阳。 这几个字就足以道尽少阳宗之法。 别看阳乘庆看似魁伟,满是阳刚正大之气。 但那只是表象。 修少阳法者,都有这般完美表象。 实则少阳宗之人,出手都是阴损诡辣之极。 其法宗诣,本为于阴中觅一点真阳。 由此演化阴阳两仪,乃正宗大道。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他们搞得阴气森森,诡异阴狠。 倒是把一个“阴”字发扬光大了,却全不见一丝“阳”气。 仙门诸人心中明了,这阳小子看似是因法海狂妄,受不得激,怒而出手。 实则八成是想先下手为强,以他脾性,甚至可能是心中生嫉,才借着怒火掩饰,阴损暗算。 这少阳神火非同一般,一但沾染,便如影随形,钻心入魂,至死尚且不休。 若是一般人,哪怕同为四品,沾了少阳神火,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只是且不说“法海”是不是他这么轻易便能暗算,这里除了与其同行之人,也不是没有人了解他的德性。 一丝剑光,如雪照冰山,自“法海”眉心寸许前,晕开一圈圈通透晶莹的光轮。 将所有碧火都挡了开去。 林疏疏坐在素锦大椅上冷笑一声:“本公子说过,臭鱼烂虾,都由本公子收拾了,烂屁股的阴损东西,你当本公子的话是放屁?”
话音方落,冰雪剑轮骤然扩张蔓延,竟于瞬间将阳乘庆连同几个未入圣境之人都卷入其中。 果真是九个,一个不少,一个不多。 剩下的几个上三品之人,却是半点未沾。 由此可见,这家伙狂归狂,心里却拎得比谁都清,怂得比谁都理直气壮。 江舟暗自翻了个白眼。 看着那九个中三品之人被袭来的剑光一惊,施即个个大怒。 各展手段,尽数朝林疏疏轰去。 林疏疏冷笑一声,驾驭剑光,坐在素锦大椅上,连人带椅,一起冲上了高天。 九人盛怒之下,哪里肯放过? 一个个全都追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无愧名教大宗之名。 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其手段神通,尽皆不凡,令江舟看得侧目不已。 正常状态下,他最多也只能对付三两个。 林疏疏虽然不凡,但江舟绝不信他能应付得了。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心急了。”
身旁的曲轻罗道:“他想利用这些人压迫自身,蜕凡入圣。”
江舟这才恍然。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个性。 听说他以前是和曲轻罗、素霓生、神秀、李伯阳这些人齐名的。 如今神秀踏入圣境。 曲轻罗心有执念,这些时日估计一直在动摇。 不过她的进境依然极为迅速,几乎不比他慢上多少。 等她堪破执念,定下心来之时,恐怕便是入圣之时。 素霓生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不过想来进境也不会慢。 至于李伯阳,他虽然不熟悉,但仅有的几面来看,江舟却觉得此人才是这几个人中最高深莫测之人,自不必说。 而连自己这个曾经在他面前不过是与蝼蚁差不多的人,居然也有入圣在即。 而且“李白”、“丁鹏”、“法海”这些人,也都是如此。 这么多“同辈”之人,居然都走在了他前面。 以林疏疏的傲气,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一念及此,江舟再是担心,倒也不好再插手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生死无怨。 “三星在户。”
正当此时,须女也耗尽了所有耐性,挥动云袖,三颗大星凌空旋转。 “大梵无量!”
佛号声中,神秀和尚头顶一颗金光堂皇的舍利高悬,身后身出一尊百丈金刚。 探出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掌,自天按下,要将三颗大星握入手中。 须女轻哼一声,双手挥动,三星旋转,连同她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百丈金刚抓了个空,神秀抬头望向高天,一步跨出,百丈金刚也同时跨出一步。 以冲天之势,瞬间冲入高空不见。 两人一瞬间显露的气息,都让所有人为之一凛。 曲轻罗也眉头轻蹙。 原来须女在与她相争时,果真收敛了许多。 而在其他人看来,那神秀和尚区区一个后辈,竟也有如此手段,几不下于须女,简直是骇人听闻。 水寨上空,还余下六个上三品。 众人都知道今日之事难了,唯有作过一场,分出高下。 除无秽老僧外,见须女动手,其余五个都同时各展手段。 其中两人攻向法海,三人朝下方水寨攻去。 他们的目标是江舟。 但却都如同心有默契一样,知道要动江舟,除法海这个变数外,就是襄王。 江舟、“李白”、“丁鹏”三人,并未放在他们眼中。 “世尊地藏,金刚般若。”
“袈裟!”
只见“法海”袈裟一展,从身后倒卷而起。 刹那间便铺天盖地,覆压百里江水之上。 身上得自洞庭老龙的万载法力瞬间汹涌而出,鼓荡不休,如同下方江水般,掀起滔天巨浪,将五位上三品都纳入其中。 老龙万载法力岂是等闲? 这一瞬间,五位入圣者皆是脸色剧变。 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念头:法力无边,海裂山崩! 果真再贴切不过! 五人被裹入袈裟之中,竟如身陷苦海滔滔,清净灵圣之躯,瞬间沾染了无穷恶浊。 一身法力道行,十分倒有九分被陷了进去,只有一分用来苦苦支撑那海裂山崩的无边法力。 令他们更为惊恐的,是“法海”的法力无止无尽一般,甚至在无时无刻都在不断地暴涨。 “啊!”
“三元会辰,两丁运马,火虎金枪!”
那铁冠文士暴喝一声,浑身法力透体而出。 道炁纠缠,周身瞬间有暴射出三缕清光,中有火马、火虎隐现。 似有万马奔腾,滚滚风云翻腾,助涨火势。 火虎咆哮,竟如实质般,化为金枪,劲贯袈裟。 在袈裟中刺出长长的尖锥,几欲穿透而出。 但这袈裟乃是“法海”平定劫运,得无数功德,以无边慈悲,于冥冥之中所化。 慈悲功德,有形无形,万法不沾,诸邪不侵。 又岂是轻易可破? 虽未破袈裟,但铁冠文士也得了一刻喘息之机,满面狰狞喊道: “各位道友!莫再留手!此子非同寻常,竟已能将洞庭老龙万载法力运使自如,再耽搁下去,待其借我等之力,功行圆满,踏入圣境,便再也不能压制了!”
不必他叫喊,几人也已经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袈裟虽未破,但令“法海”眉头微皱。 手一翻,便从背后摸出一柄白玉拂尘。 “拂尘!”
“去!”
三千银丝飘荡,如玉龙般钻入如狂涛涌动的袈裟之中。 五人顿时压力大增。 下方。 江舟一心数分,却已经不在战斗之中。 只有“法海”分出一丝心神,驾驭两件功德之器与五人纠缠。 本体与三具化身都静心凝神,等待“法海”入圣的一丝玄机。 其时,“法海”道行已经圆满。 无论是法力、功德,俱已增无可增。 但离入圣,仍是差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之物。 此“物”尽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一般,难以捉摸。 便于此时。 袈裟之上,忽然有一个巨大的卍字咒当空罩下。 金光无边,梵音阵阵。 “法海”微微抬头。 本以为是被他乱了佛心的无秽出手了,却见四个红衣和尚分踞四方。 “五顶佛界!”
那一直未有动作的无秽惊呼一声 竟然是赤衣军的四大法王。 这四个贼秃在关老爷刀下留得半条命,竟然还敢寻来? 五顶佛界压下,内中一尊伟岸虚影若隐若现。 五顶轮王高举转轮,那无边的压迫令得所有人都陷入窒息之感。 竟有一举镇压所有之概。 “啊!”
就经这时,忽闻一声惨叫。 五顶佛界四角,四大法王其中一个,刚刚长出肉髻的头颅,突然无声无息地自颈上滚落。 卍字法咒顿时消散,梵音消逝。 那尊伟岸存在也于消隐的金光中渐渐散去。 “妙罪!”
其余三个法王此时也顾不得旁的了,将妙罪残躯头颅收回,便如惊弓之鸟,飞遁而逃。 “这!”
不仅是无秽,所有人都是一惊,有些莫名其妙。 “呵,任你手段通天,还不是要喝本姑娘的洗脚水?”
一个隐蔽之处,薛荔收起悬生咒死矛,得意地娇笑一声。 扫了一眼远处江舟和边上的曲轻罗,撇了撇嘴:“狐媚子,一股子骚味儿,早晚把这张脸划了,看你怎么勾引男人,哼。”
话音未落,一株碧绿小草便自岩缝之中缩回,顷刻不见。 “……” 江舟张了张嘴。 刚才那丝一闪而逝的晦涩气息,他似曾相识。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了。 便是让那四大法王这莫名其妙的一打岔,“法海”竟然找到了那一丝玄机。 “转轮圣王……” “佛陀……” 是了。 佛陀曾入四天乐土,修转轮圣法,为四天下之王,唯我独尊。 本已进无可进,却仍能抛弃转轮圣王之位,出家而成正觉,终成佛陀。 那是因为佛陀一直很纯粹。 祂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除此外一切种种,皆为虚妄。 这就是“道”。 他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法海”的道又是什么? 江舟不知道。 他修行本就日短。 能有今日成就,他自己不能说没有努力,但在其中最多就占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吧。 这样修来的道行,谈什么“道”? 没有“道”,自然没有“果”。 道化元神,当然也无从谈起。 难怪关二爷离去时,会留下那么一句话。 说他“无君无道”。 春秋大义,王事在前。 心中无君,他自然没办法将春秋十八刀完全掌握,斩出最后也是最强一刀。 心中无道,他修行也自此而止。 不过,关二爷当时只是让他弃春秋,可没有说他道绝。 他没有道,可别人有。 天一元神大法,本就是摄伏万道。 既然有现成的,他又何必再苦苦寻找? 心念一动,“法海”便露出会心微笑。 “世尊地藏,金刚般若。”
本不过是一句应景的口号,如今看来,却真要循此道而行了。 “嗡——!”
一声奇异之音,响彻天地。 令得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弥轮洞天之中,也正用神通观照此方的诸多教尊仙宗,也都是面露惊骇。 只见一直怀抱魔刀的“丁鹏”,身上率先有元神灵光冲天而出。 在天上显出一幅如画异象。 小楼独立,春雨凄凄,弯月当空。 令人望之生冷,望之心寒。 入圣之象! 所有人震惊之余,凝神细看。 入圣之时,所显异象,便是其人“道果”。 最能观出一人深浅。 他们都想从中看出,这魔刀的底细。 只是下一刻,却见“丁鹏”缓缓将手搭上怀中弯刀。 一道弯月乍现,天空异象顿时破灭。 令众人惊愣莫名。 “他……他这是自斩元神,自断圣机?!”
弥轮洞天中,有人惊道。 一人摇头:“不,他这圣机得来蹊跷,这并非他的道。”
又有人叹道:“不错,此子好坚定的道心,他怕是要以武道成圣,此番自斩元神,灵光入体,精血意志愈加纯粹,日后若再得圣机,怕是更可怕了。”
一个丁鹏已经令人震惊。 但众人感叹未完,却又听一声狂笑。 “哈哈哈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哈哈哈哈!”
那“李白”身上竟也透出元神灵光。 一行行字迹自虚空显露。 那是他铭刻于浩然之上的诗词。 每一首,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显化出种种诗中气象。 所谓诗情画意,再贴切不过。 那是谪仙人天纵的豪情所化。 令人如醉如痴。 只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谪仙人,竟也学那“丁鹏”一般,一口清酒入喉,喷洒出万千剑光。 万千气象,顿时支离破碎。 “这……” 众人已经不知再说什么。 这方寸山一门,都有毛病? “哈哈哈哈……” “黜邪祟正,澄心正意,浩气皇皇!”
“好,好,好!”
“此吾辈中人也!”
李白成圣,却自斩元神,不仅惊落了弥轮洞天中一地眼球。 浩气激荡之下,也惊动了儒门大贤。 一座连绵学宫之中,有大贤至圣,或放下手中书册,或停下讲学,或从酣睡中醒转,朝南方望去。 像是能隔着数以万里之外,看到那个谪仙人,大笑不已。 却说弥轮洞天中,众“仙家”都一脸无语地看着。 一而再,可还有再而三? 众人没有忘记,还有一个江舟、一个法海。 既然两人都莫名其妙地成圣了,这两个又如何? 他们没有忘记,刚才正是那一声仿佛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光明之音响起,这两人才立地成圣。 正有此念,天地再现异象。 此番异象,却是令这些教尊仙宗都再也坐不住,纷纷惊立而起。 这一刻。 斗转星移,昼夜颠倒。 天地间似乎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一尊大佛,端坐虚空。 周身放大光明云,垂天万里。 种种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如幻梦泡影一般,在大佛周边显现。 更可怕的是,一尊尊伟岸的佛像接连不断地浮现。 亿万万众生在伏拜。 无数恶鬼神魔之像皆在其中幻灭。 “大佛坐虚空,光明照诸天,十方无量界,诸佛尽赞叹,众生皆伏拜……” 正在大佛之下,无秽老僧双目发直,喃喃出声。 似痴似癫似狂。 “世尊地藏,金刚般若,南无三满多!”
一声佛号,自“法海”口中发出,其端坐虚空,口诵梵音。 阵阵梵音之中,那尊端坐十万无量之中,万佛齐叹的大佛,手施印诀,口出大愿: “我于百千万亿劫,清静不坏,誓愿救拔,恶道罪苦,尽成佛竟,方成正觉。”
诸佛汇聚,恶鬼恶神,罪苦众生,诸般异象,震动阴阳两界! 不仅是弥轮洞天中诸仙面无人色。 幽冥阴世,诸恶鬼神,皆感无量慈悲,大受震动。 玉京神都。 紫宸宫中突然一阵剧震,金银之光冲天而起。 黑暗之中,除无量佛光遍照外,突现一轮大日,一轮明月,轮转不休,绽放金银之光,与大佛争辉。 “南无南无……” “地藏地藏……” 梵音阵阵。 种种异象幻灭。 日月消隐。 两者皆是来得突然,去得突然。 “……” 良久,一阵阵死寂之中,生出无数惊叹。 “誓愿救拔,恶道罪苦,尽成佛竟,方成正觉……” “好大的气魄!”
“好宏伟的胸襟!”
“异象究竟是什么……” “前所未见,亘古未见!”
“如此异象……如此异象……” “唉……” “有此人在,虞国覆灭,已成定局,难以更改了。”
“诸位,此番弥轮盛会,本有十年之期,但如今大势有改,却是不能再拖了,我等当早做定议。”
一人扫望四周,所过之处,众人微一沉吟,便各自点头。 “理当如此。”
“可。”
“无异议。”
“当断不断,必有大乱,就这般定罢。”
“既然如此,弥轮共商,就此定议。”
“天命有九,各安一域,王代稷室,九九归一,天人有别,上下有序。”
他微微一顿,又道:“只是,虞国公身死,九国缺一,不知当由何人补上?”
“还有那王平,至今不愿现身,他天命在身,我等无法推算,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