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弄清楚百里峡的基本情况之后,便将刘綎叫了回来,向他做了个简单的说明,然后道:“百里峡今后便没有什么响马一说了,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咱们几个人在这里比划比划就算完事,空口无凭,顺天府也好,宛平县也罢,都不是这般轻易就能交代过去的,所以咱们还要商量一下这件事究竟怎么说。我看这样,咱们先一起去与令尊商议一下。”
刘綎刚才听说百里峡投了高务实,心里也是担心到手的一桩功劳不翼而飞,听高务实这么一说,倒是略微放心了不少,表示同意。 三人于是一起来见刘綎,大概是高务实他们这一去时间有些久,这次小萝莉倒是不在了,只有刘显一人。 高务实说明了来意之后,刘显也是稍稍有些诧异,看了曹淦一眼,沉吟片刻,才道:“百里峡既投了高公子,这武力攻取的事倒是可以作罢,不过高阁老和张侍郎那边还未得到消息,我意高公子还是早些与他们二位取得联系,把事情通禀一下,免得他们二位急火攻心之下已经向顺天巡抚施压,届时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待会我就再写两封信给他们,将事情说明。反正都要到明日,信件才能送出,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
高务实稍稍蹙眉,道:“眼下的问题在于,百里峡忽然弃暗投明之事,需要我等找出一个理由来,一则是为刘将军你挣一份功劳,好让我三伯和大舅在朝中方便说话,二则是百里峡众人也要籍此洗白身份。”
刘显想了想,却道:“京中铨事,刘某实在不甚明白,不敢随意胡说。不过京师不比地方,似百里峡这般规模,已可称之为巨寇,光是宛平县只怕不敢随意置喙,甚至顺天府也未必能够决断,若依刘某之见,此事只怕还要落在顺天巡抚身上……敢问高公子对这位顺天巡抚可有了解?”
高务实道:“顺天巡抚刘应节,字子和,山东潍县人。此公乃张阁老之同年,清正勇果,今我三伯中玄公掌铨,深知其人,曾称此公乃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能臣。”
高拱带高务实来京,平日有暇,常为高务实品评当世人物,其中对刘应节的评价着实不低,尤其是特意给高务实说过刘应节早年在庚戍之变时的绝佳表现,让高务实印象颇深。 当时俺答已经攻破蓟州,到达昌平,接着流窜密云、怀柔,在京师外围抢掠,一路竟未遇到抵抗。 京师告急,朝堂震动,甚至有大臣提出请嘉靖帝弃都南巡。好在这时四方赶来的勤王兵马云集京师附近,嘉靖帝因此有了一战的底气,令兵部组织反攻。可盘踞城外的勤王兵马因畏惧俺答威势,迟迟不愿出战。 彼时,困守京师的刘应节对此困惑不已。后来他才得知,是兵部尚书丁汝夔受严嵩蛊惑,秉承“不求功求无过”,令诸将率军紧随敌军尾后,不可轻举妄动。俺答在城外掳掠八日,明军就做了八天护卫队,坐视百姓哀嚎无动于衷。刘应节将自己的愤懑和不满,留在了文字里。 皇宫里的嘉靖帝,同样忧心忡忡。勤王兵逡巡不前,和南梁侯景叛乱时的景象如出一辙。梁武帝萧衍被围台城(南京),勤王兵马也是四方云集,却迟迟不进,坐视他被活活饿死。嘉靖帝想到此事,数番羞恼,出离愤怒。 嘉靖帝思来想去,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安抚军心,避免被动。于是便让户部派员,携物资出城犒赏勤王兵。可城外胡虏纵横,勤王官军不知驻扎何地,今番贸然出城,无异羊入虎口,多半是要有去无回。所以在户部开会之时,心知肚明的众官只是各自相觑,沉默而不言语。 这种沉默,让刘应节感到羞愤,他决意打破这死灰般的寂静。他主动请缨,并愤然道:“主忧臣辱,臣身奈何惧死?此臣子授命之秋也。”
当刘应节毅然请行时,一位正处前线的旗牌官,趁着间隙完成自己的《备俺答策》。他渴望这本小册子,能多少起点抗敌的作用。但直到战争结束,这本小书才引起朝廷的重视。 而多年之后,刘应节要和这个叫作戚继光的年轻人,一道扛起帝国北疆的防卫重担。 户部主事要出城劳军的消息传出,许多官员都来送行。有人赞叹他的勇气,有人揶揄他的莽撞,刘应节皆付之一笑。国家危难,这只是臣子该尽的本分而已。 临行之际,刘应节自知前路不可测,私下向亲友交待后事。他吩咐:“若过七日仍不还,便遣人送母归乡。自己的手足和头发,都用苘麻作了标记,可以作寻尸时的凭借,勿以血汗为怪异。”
交待完毕,刘应节开始筹划这次“死亡之旅”。白天城外胡虏出没,他就趁夜色掩护出城。刘应节戎服单骑,护车而行,尽量悄无声息。夜幕低垂,旷野阴森,车马奔走乱尸中,屡踬屡起,艰难而行。每见百姓暴尸荒野,刘应节都要叹息良久。 长途跋涉后,车马疲渴,刘应节在道边寻水井。可他找到的水井,都被尸体填埋,散发出阵阵臭气。饥渴难耐之际,他只能取路畔积水池的污水饮下。这水进入喉管,立即为一股腥臭包围。待天明之后,他见自己双手尽赤,才知昨夜所饮乃是血水。 到达京城东顺义地界后,刘应节遇到了一位姓邢的纪功御史。邢御史正在避难,看到刘应节单车而来,难免惊异。他问:“城外正兵荒马乱,你前往劳军,如何知晓大军所在?”
刘应节便将自己“昼观烟,夜观火”来辨方向的办法相告。邢御史忙劝:“虏骑劫掠焚烧,也有烟火燃起。只有烟火众多处,才是官军所在。”
刘应节遵其法,走到密云,找到官军。官兵见朝廷派员来犒赏,欣欣然有喜色。 刘应节此行,千难万险,前后共计十三日。当时京城盛传他已罹难,家人也断了念想,准备出城寻尸。其妻王氏怀抱儿子,哭泣于井沿边:“伤哉孺子,果若人言尔父死忠,吾亦当死节孝耳。”
等到刘应节平安归来,家人无不欢欣鼓舞。他诉说一路的遭遇,亲人又惊又喜,且哭且退。刘应节默然良久道:“己身所受凶险,何足道哉?只是数万勤王兵,不能发一矢却敌,仅尾随其后,送胡虏出境,致百姓横受灾祸,才应痛哭流涕。”
高务实被刘显这一说,忽然想起好像就是今年秋天,蓟辽总督谭纶就要上调回京,后来甚至以兵部尚书总理戎政,而取代谭纶继任蓟辽总督的,正是刘应节。 要不要以此事为由头,顺便跟刘应节拉拉关系?他虽然是张居正同年,但历史上因为在万历二年得罪了冯保,就被张居正“发配”去做南京工部尚书,可见他和张居正的关系其实也并不见得多么亲密,但此人一来确实颇有能耐,二来跟戚继光关系甚佳,两人文武合作,修建空心敌台,对于加强蓟辽防御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反正戚继光也是高务实必须拉拢的人物,如果有可能,把刘应节一道拉拢过来,岂不是更好? 只是,要怎么把这档子事跟刘应节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