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沉默了。吴缺只是一句话,但万岁可以想象到,那种情况下整个凌霜城里,会是怎样的景象。“很惨烈吧?”
半晌后,万岁不忍地道。“不,看起来很平静,就像是多了一片池泽。”
狰狞的尸体,死相惨烈的样子,是看不到的。若不是知晓那里有座凌霜城,没有人会知道,竟然已经发生了一桩惨案。吴缺一路北行,他见到的幸存者,只有这一大一小两人。其他的修士,吴缺只见到了,被高温蒸汽与火山灰杀死的尸体。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凌霜城本来就是一座小城,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几个强大的修士。万岁能逃出来,都算是侥幸了。整个凌霜城,若没有往其他方向逃亡的人的话,应该就只有眼前这两个幸存者了。而在那样的情况下,整个南方雪域都在火山爆发的灾害范围内,修士跑路也应该直线往北跑。故此,吴缺几乎可以确定,只有万岁与狗蛋儿这两个幸存者。造孽啊……吴缺面色平静,但心中却是不平,尤其是见到万岁那哀怨的眼神,心中就不由地难受。“你说,那好好的青顶山,沉睡了万八千年都不曾爆发,怎么突然就……”万岁很是不解与懊恼,他一路逃亡来不及痛苦,现在一静下来便觉得精神上承受不住了。吴缺没有接话,他还是觉得,不将此事告诉万岁与狗蛋儿。不然,对他们来说,救命恩人是害死他们亲友的人……这太残忍了。虽然不是吴缺亲手杀的,但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对受害者家属来说是一回事。“不要多想了,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吴缺道,他也只能这般安慰了。“呜呜呜……”突然,一道憋不住的哭声,从床榻上传来。吴缺心头一震,仿佛灵魂遭受了重击。狗蛋儿并没有睡着,他在偷听,他知道神仙叔叔与神仙哥哥,一定会谈到此事。“呜呜”,那毫无节奏的哭声,令吴缺心如针扎,刺痛的不仅是精神,还有脸面。无地自容。“我去修行了……”微叹一口气,拍了拍万岁的肩膀,吴缺起身走开。来到隔壁房间,吴缺沉下心来,叹气连连。“你不必想太多,当年帝尊手中,也沾了无辜者的血,但他依然是众生敬仰的帝尊。”
典神姬的话语,在识海中响起。帝阕不在,典神姬却是时时都在吴缺识海中住着。“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吴缺摇头苦笑。在凌霜城外,吴缺是想开了,但见到狗蛋儿后他无法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万界之内,亡者的灵魂,在死后都会去一个安息之地……神界。”
神界?吴缺仿佛从哪本野史上看到过,但正史上并没有描述。传说中与各类小说中,不是都说冥界、冥府、地狱,这才是灵魂的归处吗?怎么神界这样一个,听起来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居然才是真正的地府?“你若是实在难安,等你位列仙王后,可以去神界走一遭,将死去的灵魂带回……将他们复活就是了。”
典神姬淡淡地道。生死,在她看来,完全不是事儿。只要不是彻底被灰飞烟灭,被摧毁了灵识,那都是有得救的。当然,还得有实力。“神姬姐姐,你说得是真的?”
吴缺瞪眼,一扫丧气,眼绽精光。“嗯。”
典神姬笑哼道。吴缺深吸一气,面色大喜,顿时整个人仿佛焕发了生机,心境大稳!刚突破的境界,又有些松动。强压住这喜悦,吴缺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原来还可以挽回。“傻小子……等你成仙王,那些人的灵魂,早就轮回了……”典神姬见吴缺雀跃起来,心中却是哂笑一声。但这话,她自然不会说给吴缺听。让这小子有些动力,也是好事。……一夜修行,吴缺没有入眠。前半夜修天功,后半夜练画符,辰时天亮前冥想了一个时辰。修士不需要经常睡觉,只要精神不肉身不疲惫就可以,一般是在大战之后才会有睡眠的需求。平日里,躺一躺,冥想一下恢复精神就可。“心境潮起潮落,竟是更坚韧了些,又有要进益的迹象……”清晨,吴缺睁开眼,外面已经是明媚一片。土房子被雪盖紧了,篝火还在燃烧,才没有雪能飘进屋来堆砌起来。起身洗漱一番,吴缺来到土方正堂,他是闻者香味过来的。万岁早起了,正在做早饭,一口锅里熬汤,一口锅里炒着肉。“是那妖虎?”
吴缺意外地看见了,锅里炖着的虎掌。还有……一条鞭。“吴兄弟,一会儿我有好东西给你。”
万岁挤眉弄眼地,示意吴缺看锅里。老子已经看见了……吴缺轻抚了一下额头,在这货身上,吴缺看到了姬寻欢的影子。往床榻上看了一眼,狗蛋儿还在酣睡,却不打鼾。“别教坏了孩子。”
吴缺瞅了万岁一眼,然后很熟练地,将那玩意儿,从锅里捞起来。然后捞到了自己碗里,三两下便将其消灭掉了。“嗯,厨艺不赖。”
吴缺竖起拇指,笑容比昨天阳光了许多。“那是,咱也是走南闯北的,不会做一手好吃的早饿死了!”
万岁自得地道。吴缺道:“将狗蛋儿喊醒吧,要养成习惯,早睡早起吃早饭。”
“也好,我还说让他睡会儿嗯。”
万岁想了想,便走过去将狗蛋,直接从床上拎起来。吴缺见之翻了个白眼,你当是拎白菜呢,提着把儿就拿起来。那货一手提着狗蛋儿的脚踝,将狗蛋儿活活甩醒后,在狗蛋的惊呼下,将其放在了地上。然后在旁边的一口干净锅里,舀出一盆开水加了点雪水,递到了狗蛋儿面前。“洗个脸,吃饭了。”
“爹,我还想再睡会儿……”狗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迷糊道。正在吃着的吴缺,微微怔了怔,万岁也是愣在了原处。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眼中皆是无奈,这孩子还是下意识不想接受这事实,宁愿将其当做一个梦。“嗯!神仙叔叔……神仙哥哥……”狗蛋揉眼后,看清了眼前的世界,发现两人后,他也愣住了。随后记忆涌上心头,狗蛋儿低下了脑袋,他知道那不是梦了。眼看小家伙又要丧气了,万岁连忙道:“快洗洗吃饭,你不是说想当神仙吗,叔叔教你仙法!”
“真的?”
“真的。”
万岁淡笑道。孩子就是孩子,或许知道离别,但并不真正懂得其中的含义。要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很简单,给他一个心爱的玩具。见狗蛋匆匆洗了把脸,然后端着碗大快朵颐的样子,吴缺却皱着眉头有些担忧。“你要教他修行?”
吴缺正色道。“是,我答应过狗蛋儿呢。”
万岁笑道。吴缺道:“这不见得是好事,修行界之凶险……”“可你也看到了,凌霜城的灾难……凡人面对这样的天灾,更没有反抗之力。”
“……或许你是对的。”
吴缺摇摇头,反正狗蛋儿喜欢,他也无权干涉。只是做修士,真的就一定比做凡人好吗?若是有得选,吴缺很想回到故乡,去苟活一辈子做个衣食无忧的凡人就好。不过这里是修行界,万岁说得对,在这里若是有选择,没有谁想做个凡人。唯有修士,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凡人连修士对战的余波都扛不住,如何抗住天灾人祸。“狗蛋儿,你想做哥哥这样的神仙吗?”
吴缺盯着正在狂吃的狗蛋儿,笑问道。“嗯嗯……”狗蛋儿满嘴流油,吃得没嘴回话,只是嗯声点头。吴缺想了想,点头道:“好,那哥哥教你。”
“叔叔会教我呀,叔叔很厉害的,会飞剑,咻咻咻……”狗蛋儿舞动着手指,当做剑一样地戳出去,到处指点,仿佛剑气冲出了指尖。万岁赞许地看着狗蛋儿,摸了摸狗(蛋儿的)头。吴缺顿时明白了,万岁的醋意,他也有些不悦地道:“哥哥也很厉害的。”
狗蛋儿却是一副揶揄之色,嫌弃地盯着吴缺,他没见到吴缺飞行与御剑,觉得吴缺只是个厉害的医者。嘿!小伙子,你这眼神儿是肿么肥四,你是在嫌弃我吗?还是说,你看不起我吴某人?吴缺眉头紧锁,他不服这口气,眯眼笑道:“哥哥也会咻咻咻,还会轰轰轰和啪啪啪呢!”
“嗯?”
不仅是狗蛋儿,连万岁都懵了,你这轰轰轰是什么脑回路?你在说什么呀!“呃,我的意思是,哥哥会使剑,还会排山倒海,还能……”吴缺话还没说完,狗蛋儿眼前一亮,打断道:“那你排山倒海一下?”
“啊嘞?”
吴缺愣在当场。“神仙哥哥你不是说,你会排山倒海嘛?”
狗蛋儿将两人拉到屋外,指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大雪山,看着吴缺期待地道,“你排它一下?”
吴缺:……“噗呲……哈哈哈哈!”
万岁实在是忍不住,大笑出声,终于觉得比吴缺老一辈的大仇得报,笑得摊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