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像放映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黎小北一开始不姓黎，六岁之前她都姓江，叫江小北。江父在黎小北五岁那年认识了一个女人，觉得这么多年都在凑合过日子，现在终于找到了真爱，在黎小北六岁那年带着那个女人丢下黎家一家老小远走高飞了。让黎小北的妈妈，黎淑琴一个女人彻底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江父走的第二天黎淑琴就带着黎小北去派出所改了姓，黎小北那会还什么都不懂，穿着厚厚的棉袄一张脸冻的通红，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然后抬起脸天真的问黎淑琴，“妈妈，那我以后都叫黎小北了吗？”

黎淑琴拉着黎小北的手坚定的答道：“对，以后都跟着妈妈姓。”

“为什么呢？”

看着黎小北天真的脸，黎淑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低下身对黎小北说道：“因为爸爸和妈妈决定分开住很长一段时间，你跟着妈妈住，就和妈妈一样的姓，我们小北不喜欢吗？”

黎小北撅了噘嘴，“都喜欢，江和黎都喜欢。”

黎淑琴没再说话，心里却泛起了一阵苦涩，继而又觉得一切也不是那么坏，黎小北还小，等长大了也不会记得这些恶心的事。--------黎家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黎奶奶会一点针线活，平时楼里要做个新衣服，或者缝缝补补的活都是找黎奶奶做，也有一份微薄的收入，黎小北在黎奶奶踩缝纫机的声音和在旧饼干盒里叮叮当当找纽扣的声音里，一下就窜到了六年级。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楼下有小贩的叫卖声，楼里传来有人打孩子的哭闹声，筒子楼里的所有人都和往常一样在做事。学校的老师照例讲着课本上的内容，到了放学时间布置了作业，最后甚至还和平时一样拖了五分钟的堂。到了家楼下黎小北看到了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在说着什么，在看到黎小北后住他们隔壁的孙奶奶拉过黎小北护在了自己怀中。“小北啊，放学了？先跟着奶奶去我们家写作业吧，你妈妈还得一会才回来呢。”

“没事的孙奶奶，我奶奶在家呢，我敲门她就给我开了，我奶奶最近老是头晕，我要回去给她做饭了，孙奶奶我下次再去你们家玩。”

黎小北话音刚落，就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一个担架下了楼，担架上面盖着白布，暗红色的血染红了白布。黎小北看到垂在担架旁的一只手，大拇指上带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顶针，她叫了声奶奶，可没有回应，只听到有人说：“哎呀，小北怎么在这呢。”

“怎么没把小北带走啊。”

“刚才有人去叫淑琴了，估计一会淑琴就到了。”

孙奶奶又开口道：“小北，先跟奶奶回去吧？”

黎小北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孙奶奶拉着她的手扑到了担架上，“奶奶，你怎么了啊，奶奶....”医生皱着眉开口道：“不要让小孩子耽误时间，快拉开。”

这时人群里传出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黎淑琴刚从厂里过来，在微凉的春天里出了一身汗。黎淑琴拉过黎小北的胳膊开口道：“小北！不要捣乱！先去孙奶奶家，妈妈带着奶奶去医院。”

说完不管黎小北的哭闹扯开了黎小北拽着黎奶奶的手，黎小北握着从奶奶手上拽下来的顶针压住了哭声，跟着救护车跑了很久。最后直到天彻底暗下来，黎小北也没等到妈妈和奶奶回家。她像往常一样，在锅里加水然后打开燃气灶，水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黎小北拉过厨房门后的凳子在柜子里拿出面条，煮了三个人的量。煮好后又拿过三个碗分别盛好了端上了桌子，接着又像往常一样叫了一句：“奶奶，该吃饭了，等会再做。”

说完后又自己低低的说了句：“忘了妈妈带着奶奶去医院了，我先吃好了...”黎淑琴再回家是第二天了，黎小北正在桌子上写作业，旁边还放着昨晚煮的面条，黎小北用大碗盖住了。“妈妈，你回来了，奶奶呢？”

“奶奶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以后就妈妈和小北住。”

黎小北哭着打在黎淑琴身上，“你骗人，你以前和我说你和爸爸也是分开很长一段时间，结果我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奶奶呢？！你告诉我奶奶去哪了，我要去找奶奶....”黎淑琴看着黎小北，又看了眼桌上的两个碗，最后抱着黎星河弯下腰哭的泣不成声，“小北，奶奶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妈妈只有你了。”

黎奶奶昨天和平时一样拿着改好的衣服给别人送过去，老楼的楼梯比较高，黎奶奶头晕了一下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当时就没了生命体征。--------深夜黎小北起来上厕所，看到黎奶奶平时睡得卧室亮着灯，里面传来了一阵缝纫机的声音，是黎淑琴。在深夜坐在了自己母亲平时待的最多的地方，那时候黎小北忽然明白了黎淑琴说的话，不论是以后姓黎还是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都是在委婉的告诉她一个人的离去是没办法挽回的。“妈。”

黎淑琴没有开房间的灯，只有缝纫机旁一盏昏暗的灯亮着，黎小北走近了才看到黎淑琴满脸的泪水。“怎么不好好睡觉？妈妈要把这些衣服都弄好给楼里的邻居送去，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就睡。”

黎小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那熟悉的缝纫机和针线纽扣在旧饼干盒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半晌，黎小北才开口问道：“妈妈，奶奶会回来看我们吗？”

黎淑琴的手顿了顿看着女儿手里一直抓着的顶针，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落在了眼前的布料上，晕开成一个又一个圆点，“会的，奶奶那么爱小北，会在梦里去见小北的。”

断断续续过了一周黎淑琴才把衣服弄好，拿着衣服像自己的母亲那样一家一家的敲门把衣服递到别人手里。黎小北找了根绳子把顶针用绳子穿起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去上课，然后放学。到家的时候也会像以前一样敲三下门，等一下后又敲三下，只是那扇紧闭的门再也不会有人给她打开了，然后接过她手里的书包乐呵呵的问她一句：“累不累啊？小北。”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存在，让黎小北不止一次的在门外敲半天门又猛然想起黎奶奶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