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前三甲所举办的状元宴,今年由于魁首顾倾墨的身份之特殊,来了更多的人,就连一向不和皇帝同吃一顿饭的太皇太后也随皇帝一道出席,可谓是给足了顾倾墨面子。
齐王晋承佑一边往礼雁台走,一边对身侧的陆逐道:“你看起来倒还很高兴?”
陆逐笑道:“我为何要不高兴?”
“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没了那些蛀虫,你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乡野士子!”晋承佑很是生气。
“本王还和父皇打赌你一定是新科状元,要是本王赢了,他就得送你那些你心心念念的孤本,本王是晓得你有那个拿到他们的本事才将腰杆子挺得那么直,现在看来到是本王口出狂言了。”
陆逐眉眼弯弯:“我知道阿佑信我,但事实就是我没比过人家。”
“原本今天这场盛事该是为你准备的!”晋承佑满脸的失落。
陆逐也不忍再逗他,安慰道:“小臣这不是还得了个榜眼嘛,而且兴许那新科状元,就是老天爷为王爷送来的大礼?”
“此话怎讲?”晋承佑看他一眼。
陆逐轻声道:“王爷器重小臣,小臣感激不尽,但王爷也该学学平襄王广撒网,小臣说到底是家父唯一的儿子,日后要继承司天台,恐无法在朝中助力王爷太多,小臣觉得王离便堪当大任。”
晋承佑停下脚步,蹙眉凝视他,心中五味杂陈:“阿逐...”
陆逐抬头对晋承佑轻轻一笑:“我们快些进去吧,长久站在这里,到要叫人觉得我们图谋不轨似的。”
晋承佑一瞬变了脸色,不屑道:“清者自清。”
陆逐道:“平襄王往你身上泼脏水的事你忘啦?盛京是平白能招来祸端的地方,我几次同你说过,天上掉的永远不是馅饼,而是——”
“陷阱!”晋承佑打断他的话,忽然感喟道,“从小在这长大,竟是越大越觉得压抑,仿佛永远喘不上气来。”
陆逐颇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王爷...”
“好了进去吧,外头怪热的,”晋承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他道,“三甲不要一起来?”
“这大热天的,我可不想穿那么多,请辞了。”
“就你事多。”
礼雁台前人声鼎沸,礼雁台后的花园却很安静祥和。
“这么热的天,这儿的杏花竟果真还开得这么好,真是难得。”太皇太后故意比皇帝早到半个时辰,但又实在无聊,听说礼雁台的花园里,杏花仍旧争艳,便来转悠。
“等会儿摘枝好的,送给咱们家的状元郎。”太皇太后颇为高兴。
大宫女孟春晓搀着太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就拿这做见面礼?”
太皇太后回道:“哀家暮气沉沉的人,向他们年轻人道贺前,送枝杏花讨个杏林春满的好彩头,挡挡衰气也好。”
“太皇太后福星高照,送小子们什么都是好的!”孟春晓道。
太皇太后笑了:“那你刚还嫌哀家要送杏花寒酸。”
孟春晓道:“太皇太后得了这么有才气的一个亲侄儿,能只送枝杏花?您究竟给状元郎准备了什么贺礼啊?连奴婢也不能告诉。”
“你嘴巴大,哀家可不放心你。”太皇太后笑道。
孟春晓嘟起嘴巴,像个老小孩儿:“那太皇太后既然说讨个杏林春满的好彩头去去衰气,不如奴婢给您折些花儿回去做杏花糕?”
太皇太后气极反笑:“你还真是事事都能说到吃的上去。”
“谁让您总不乖乖吃饭。”孟春晓抢白道。
“哀家记得,长华那小丫头是最爱杏花的,先帝知道了,便在她宫里给栽了满满的杏花,”太皇太后看着一枝杏花,满目柔情,“长华别提多高兴了,恨不能就在那杏花树下扎了根。”
孟春晓却道:“太皇太后偏心,分明是长公主晓得小公主喜欢杏花,才和先帝说种花的事儿,怎得功劳都是先帝一个人的了。”
“是...长安吗?”太皇太后愣了一下,眼中忽然盈满泪光,喉头哽咽。八壹中文網
孟春晓还没注意到太皇太后的异常:“说起来第一次开花的时候,小公主高兴的不得了,长公主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天还没亮呢就央着奴婢采光了杏花,让奴婢教她做杏花糕。”
“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说什么清晨带了露水的最为香甜,结果浪费了一屋子的杏花,她才做成了一小碟子能下得去嘴的。”
太皇太后听着孟春晓说的话,心头泛着酸楚,哽咽道:“她长了一张刁嘴,可哪儿是懂庖厨之道的人啊。”
孟春晓还在兴致勃勃地追忆从前:“长公主脸还没擦呢,就给小公主送去了,结果小公主吃了才知道,那是咱们家长公主浪费了她那一园子的杏花才做出来的点心,糕还在嘴巴里呢,就给气哭了。”
“长安啊,那都是让你给惯的。”太皇太后说着说着便掉下眼泪来,忙以手拭泪。
“太皇太后,”孟春晓瞧见她又伤心了,忙给她递手帕,“是奴婢失言了。”
“无妨,无妨,”太皇太后摆摆手,“就是苦了远牧那个好孩子。”
太皇太后一边哭一边笑,完了又满面愁苦:“长华虽然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却比长安更像是哀家的女儿。”
“只可惜那孩子终究是顾家人,同远牧一个倔脾气,再不肯留在盛京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肯继续陪着哀家这个老婆子了...走了也好,也好。”
太皇太后的眼泪断线一般掉落。
“太皇太后,今儿是高兴日子,莫说丧气话。”孟春晓有些自责。
太皇太后摆手,却猛地咳嗽起来。
孟春晓急得给她抚背,要赶她回去,那边却突然传过来一声尖叫。
太皇太后就是方才一下子太过伤心,才引发的咳嗽,咳了一阵就好了,忙问:“那边儿怎么了?”
“奴婢去看看。”孟春晓说完便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太皇太后也紧随其后。
孟春晓刚走到假山处,便有一个宫女冲了出来,险些将孟春晓撞翻。
“放肆!”孟春晓呵斥道,“横冲直撞地成何体统,方才叫唤的是你吗?”
那宫女忙往孟春晓身后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拽着孟春晓的衣服语无伦次地道:“姑姑,姑姑救命,里头杀人了!”
孟春晓瞬间锋利了目光。
跟在后面过来的太皇太后也听到了这句,沉声问道:“你看到死人了?”
那宫女仿佛极其慌张,一时没认出身后的这位是太皇太后,呜咽道:“不,不不止,凶手也在里头。”
太皇太后凌厉了眉眼,全无方才赏花时平易近人的颜色。
孟春晓得了太皇太后的眼神,立刻进假山里头寻人,只见扔了一地撕烂的宫服,忙快走几步,目光还没聚焦到地上躺着的尸体呢,就见一个身影在眼前跑过。
“站住!”孟春晓警觉地狂奔上前。
突然,前面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掉头跑了回来,又是差点儿将孟春晓撞翻。
孟春晓立刻逮住那人,只见前面又跑回来一人。
一看见那人,孟春晓就怔住了:“...宁王?你怎会在这!”
后头跑回来的,正是一身小侍打扮的宁王苏介。
“姑姑快些松手,这位是新科状元王离。”苏介忙上前将先跑回来的人拉到自己身后,那人竟是顾倾墨。
孟春晓这才打量起方才被她抓在手里的顾倾墨来。
只见是一个长得极明艳的孩子,似乎还有些眼熟,但只着一件中衣,外头挂了件小侍的外褂,想来是苏介与她穿上的,看她神色似是有些愕然。
孟春晓忙走穿这座假山,张望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人影,才回身走到苏介两人身边,恭敬地道:“宁王,状元爷,你们怎会在此处?”
苏介忙道:“姑姑别管小王为什么在这儿,有人要陷害新科状元!”
孟春晓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解本该在准备状元宴的顾倾墨为何在此处,于是恭敬道:“太皇太后就在后面,不如请两位移步。”
苏介紧紧抓着顾倾墨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朝孟春晓略一点头,便往太皇太后那边走去,走到那具赤身裸体的尸体面前时,还将顾倾墨护在怀中,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春晓总觉得这状元爷似曾相识。
三人走到太皇太后面前时,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抬头一见顾倾墨便失声尖叫。
“叫唤什么!这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孟春晓厉声训斥。
“杀,杀,”那宫女哆哆嗦嗦地偷眼瞧顾倾墨,“他杀人!”
顾倾墨始终不敢抬头,纵然铁石心肠如她,也有至亲至爱之人,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的身前,不知正以何种目光打量着如此狼狈的自己。
顾倾墨不敢看上一眼的人,却是在第一眼见到被苏介护在身后的顾倾墨时,心就狠狠地一跳,险些喊出声来,都忘了苏介本不该出现在这,或者说他不该出现在盛京,光盯着顾倾墨看了。
孟春晓禀道:“太皇太后,奴婢方才在假山里头,只看见了宁王和...状元爷。”
太皇太后盯着顾倾墨,微微眯起了眼。
苏介上前请安:“...臣苏子衿,拜见太皇太后。”
他轻轻拉了一下不知为何发愣的顾倾墨:“还不快拜见太皇太后。”
顾倾墨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忙下跪行大礼:“王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孟春晓道:“太皇太后,需要奴婢去叫人吗?”
太皇太后还在打量顾倾墨,顾倾墨便沉声道:“不是阿离做的。”
孟春晓立时盯住跪伏在地上的顾倾墨。
顾倾墨虽因见到九年未见的亲人而十分激动,但脑子尚且清醒,知道自己遭人暗算,沉声道:“太皇太后明察,里头那个人,不是阿离杀的。”
“你,你胡说!”那宫女涕泗横流,“我方才分明看见你蹲在她身旁。”
顾倾墨埋首,深呼吸一口气之后道:“不久前,阿离着盛装骑马绕完盛京城后,回礼雁台换华服,刚走到花园便被几个拿染料嬉闹的尚衣局宫人弄脏了盛装。”
“教仪姑姑说去换衣服的地方会遇见很多人,怕弄脏衣服的事情传到陛下那大家都倒霉,于是并未真的严惩那几个宫女,只训斥了她们几句。”
“这地方甚少人来,怎么刚好就有拿染料的宫人撞上你?”那宫女似乎是被吓得忘了礼数,一个劲的说顾倾墨“胡说八道”。
孟春晓道:“状元爷不知,此并不是通往状元爷换衣服的好途径。”
顾倾墨回道:“阿离初次进宫,并知道这些,就连那几个宫女是尚衣局的,也是从教仪嬷嬷口中得知。”
孟春晓正色道:“状元爷莫怪,今儿不是什么寻常日子,您更不是常人,出的这事也非同小可,奴婢总要多问几句。”
顾倾墨不做评价,只道:“还请姑姑快些去找侍卫来,先将引我过来的教仪嬷嬷带来,那嬷嬷其貌不扬,但左脚走路时外八明显,右手手背上有块很大的老年斑,可以从她口中确认那几个染脏阿离盛装的宫女。”
太皇太后沉声道:“去。”
孟春晓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转身便快步离开。
太皇太后道:“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