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一边倒出两盏茶,一边道:“那可真是有趣儿了,都说了是秘密,小叔竟还知道地这样清楚,还真是有意思,小叔喝盏茶?”
王孜的目光移到茶盏上,苍白修长的玉指轻轻拈了那绿瓷釉茶盏,放到鼻前闻了闻,冷冷地道:“这茶,泡地过了头。”
顾倾墨随口胡诌道:“雾离便是要泡得久,越久这香雾就越浓,估计是小叔喝惯了黑龙茶,总对别的茶不合口味,可若小叔打算日后仍像从前一般常来侄儿处,却也要适应才是啊。”
王孜盯着顾倾墨道:“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是送来了许多新茶,怎么从没见你喝过?你既然知道我只爱喝黑龙茶,便不该明明有黑龙茶,却总在我到访的时候泡你这什么雾离!”
顾倾墨随口道:“不喜欢的茶,留着做什么?”
王孜阴沉沉地盯着顾倾墨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顾倾墨喝了一口自己的那盏茶,笑道:“小叔便是有心想除去你不喜欢的东西,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王孜忽然想起今日不是来陪她喝茶斗嘴的,而是另有要事,险些便被她带偏了话题!
于是王孜不再同她废话,手指玩弄着茶盏,冷声质问道:“所以...是你除去了你不喜欢的平襄侯晋承伋,是吧!”
顾倾墨自顾自地道:“阿离看小叔便适合喝这雾离——”
“我在问你!”王孜狠声打断顾倾墨的话,目光上移,漠视着顾倾墨。
顾倾墨笑道:“若是小叔想听阿离猜猜这个故事,阿离倒是颇有想法。”
王孜的目光一冷,眼里尽是不耐烦。
顾倾墨不顾他的不耐烦,自顾自地道:“邵美人和瑶夫人本就一同进宫,瑶夫人出身还比邵美人高贵些,故而瑶夫人位分也比邵美人高,可邵美人却比瑶夫人得宠。”
王孜冷眼盯着她。
顾倾墨微微抿嘴:“虽说大家都知道瑶夫人和邵美人是闺中密友,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嫁了同一个丈夫,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顾倾墨说着说着,便紧紧盯着对面一脸仿佛要吃了顾倾墨的王孜。
王孜毫不避讳地无所动作,一言不发。
顾倾墨也不移开自己的目光,继续道:“先是邵美人的猫找不见了,其实或许...是瑶夫人嫉妒她得宠,将她的猫拐去,在浅霖居炖了吃了呢?那晋承伋呀,或许因为之前剜心头血一事,正需大补,故而也分了一杯羹!”
王孜越听越不像话。
顾倾墨还一本正经地:“而晋诚或许就是因为这么件荒唐事儿,也为了这么一个美人,将自己的夫人处死,再将自己的儿子流放,结果......”
王孜微微眯了眯眼睛。
顾倾墨微微笑着:“或许那邵美人也做了些什么不得而知的丑事,瑶夫人抱着‘凭什么只有我出事’‘要死便一起死’的想法,然后就给捅了出来,邵美人美丽皮囊下恶毒的胚子被晋诚发现了,晋诚什么脾气小叔会不知道?”
王孜紧紧抿着嘴巴,恶狠狠地瞪着顾倾墨。
顾倾墨不理会他情绪的变动:“他最是看不惯女人恶毒的,便忍痛割爱一同处死了呗!美丽的女人晋诚从来不缺,也或许晋诚本就是借这么个机会,将这些该死的人清扫掉呢?晋诚是什么人,你我难道不清楚吗?”
闻言,王孜的嘴角十分不悦地抽了抽。
顾倾墨瞧见他这样子,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王孜一见她笑,忽然就转开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忘了自己先前对这茶水的评判。八壹中文網
顾倾墨忽然就神神秘秘地道:“不过,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呢!”
闻言,王孜的手明显滞了一下。
顾倾墨分明察觉到了王孜的异样,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装神弄鬼地道:“让我们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
王孜一脸听一番究竟的神色。
顾倾墨俯过身子微微凑近了王孜,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道:“假如瑶夫人真的会毫不在意邵美人比她更得宠,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王孜的瞳孔在听到顾倾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微微睁大了一些:“你是说瑶夫人她——”
“哎!打住,我可没下定论!”顾倾墨拉远了自己与王孜的距离,缓缓说道,“我的另一个猜想那便是,邵美人让晋诚一起找跑脱的猫,结果没找见猫,却找见了在浅霖居私会的,那位剜心头血的大孝子晋承伋...和寡欲无求的瑶夫人。”
王孜的目光忽然一狠,缓缓垂下,盯着桌案上的绿瓷釉茶盏,一言不发。
顾倾墨继续说道:“晋诚一怒之下便将瑶夫人处死,将晋承伋流放,毕竟儿子是自己的,夫人却是个不受宠的女人罢了。”
王孜眼中淬着古怪的情愫。
“但他又怎能放过同样看到了这耻辱的一切的邵美人呢?”顾倾墨压低嗓子道,“况且邵美人的猫也跑地实在太是地方了,若是如此,晋诚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小叔怕是比我更清楚吧?小叔你说...是吧?”
王孜目光复又上移,狠狠地瞪着顾倾墨,冷冷地道:“顾小七,你可知平襄侯的母亲是哪家的人!你不怕兰陵萧氏的人知道了是你布局,要你性命吗?”
顾倾墨滞了笑意,忽然冷下了一张脸:“小叔,你该唤我阿离,您...唤错了!”
她抬起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直直向王孜射去一道冷光。
王孜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还以更冷的目光:“我说过,你不要过分了!党争不是你能插手得了的,我们琅琊王家现今同你息息相关,我们给你身份让你回来,你可别恩将仇报,将我们家拉下水。”
顾倾墨冷哼一声,也不否认:“我不过是送晋诚一份年礼罢了,自己有大孝道的儿子和自己无所谓的女人睡到了一张床上,而且...还是在或许是自己亲祖母的人曾住过的房子里。”
顾倾墨加重了“或许”二字的语气,喝了一口茶,道:“看着他们在那儿云雨交欢,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我在北苑看不到,还真是可惜了。”
“顾倾墨!”王孜低声怒喝,“你还是个世家出身的小姐吗?做的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套路!”
“之前还剜心头血给祖母治病呢!这转眼过了个年,心上的伤有没有结痂都不知道,就在皇子首进宫拜年之日爬上了自己老爹女人的床,可不当真是个大孝子?”顾倾墨眉眼弯弯地看着王孜。
她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这样的人统领着戍卫营,难道不是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便是个傻子也要忌惮的吧?”
王孜忍着怒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平襄侯与瑶夫人一事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倾墨笑道,“如今晋承伋被流放,又折了他在宫中的暗线,小叔,你说我这局棋,下的好不好呀?”
王孜见她笑靥如花,而那如花笑靥背后竟是如蛇蝎一般的阴谋诡计,不由得一口闷气直堵胸口:“顾倾墨,你不觉得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恶心吗?”
顾倾墨收敛了灿烂的笑容,整张脸冷冰冰的,就像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恶心的,不该是那些做着这等有违纲常礼教、忠孝人伦之事的畜生吗。”
王孜竟然面露哀戚之色:“你是为了太皇太后?”
闻言,顾倾墨一声嗤笑:“我这样令人反胃的人,做这些事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我顾倾墨,从不为谁。”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句‘好玩罢了’,朝中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王孜怒道,“之前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如今一朝打破会招致什么后果?”
顾倾墨满不在乎地道:“平衡?盛京的平衡早就该打破了,不破不立,小叔难道不知道吗?”
王孜见她如此随意散漫,心内愈加郁结:“平襄侯被流放,此事牵连甚广,许许多多的人会因你的行为而牺牲——”
“他们从来就不是牺牲,他们是该死!”顾倾墨狠声道,那沙哑的嗓音中仿佛爬满了阴霾,像是从地狱里关押着的人发出的怒吼,令人毛骨悚然。
王孜无言以对,因为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明白,盛京城中,哪来什么无辜之人?
但无话可说的他仍旧怒道:“别再有什么动作了!否则我难以保证会不干涉你的行动,你在宫中的棋子,我也会一一拔去。”
顾倾墨放下茶盏,一边沏新茶一边玩味地道:“你若能拔得去,那我也没什么好疼惜的了,他们没有能力隐藏保护好自己,那便不过是没用的弃子罢了,留着也是隐患。”
王孜刚要开口,顾倾墨便道:“况且你不是一直在干涉我的棋局吗,你当我不质问你就是不知道?说什么蠢话。”
王孜不答,只怒目而视。
他忽然又非常清楚地记起来,面前这个今年刚到二十二的女子,不光嘴上说的厉害,其实手段也很狠厉。
她是神童!那个曾被京中人人称道的,风头更胜于他的神童,顾家倾墨。
——二十二年前七月半,大晋鬼节,琅琊王家与洛阳顾家便是同在那日的子时各诞下一名婴孩。
琅琊王家诞下的一子,名为王孜。
洛阳顾家诞下的一女,名为顾倾墨。
原本鬼节诞下的孩子命中带煞,视为不吉,易早夭,然而两童均平安长大,且皆聪慧异于常人,成了大晋神童,时称“双惠”。
但王孜因为娘胎里带的体寒,生来便体弱多病,顾倾墨则是健康活泼,更胜王孜聪颖,是以虽均为盛京神童,但顾倾墨风头更盛。
但如今,因芍山之乱,盛京中人只怕是再无几人记得顾倾墨此人。
“顾小七,你当心玩火自焚!”王孜回想起这令他十分不愉快的事情,不由得皱起了冷厉的细眉,怒道,“琅琊王家从不许子弟参与党争,你若要装成我们王家人,便用心去装!别到时候穷途末路,还要拉我们王家下水!”
顾倾墨细细捡着茶壶下的热炭:“那要多加小心的...是小叔您啊!”
王孜的玉指一缩。
顾倾墨缓缓地道:“小叔可要藏好了自己的小心思,千万别叫父亲知道了,您究竟在帮扶谁...坐上太子之位呀!”
王孜右手捏成拳,冷声道:“不用你说,告辞。”
顾倾墨也不看他:“此事还没完呢,小叔若怕晋承伋有什么不利于您的把柄,的确是要赶快去清理了,阿离思虑没有小叔那么周全,若是反而害了小叔,还望小叔多担待。”
王孜闻言,更是生气,拉起帘子了却又回头道:“既然我能看出此次是你在背后设局,那便也有别人能看得出!可千万别叫什么熟识你的人知道了你的存在!”
顾倾墨沏了一盏新茶:“原话奉还,阿雾,送小叔!”
“不必!”王孜甩下这么一句,悻悻离去。
东市:
苏介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睛紧紧盯着东市的入口处。
黑沉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着雪片,为盛京悄悄披上银毯,整个东市都被各色花灯的暖光充盈,雪花落在人们肩上的时候好像也裹挟着融融春意而来。
“她许是不来了。”顾槿拎着一盏花灯走到苏介身边。
苏介的眼睛不曾离开入口片刻:“她答应我的,就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