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院,只两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的积雪未扫,只清理出一条小道走人。 雪花飘着,小道上又落了一层雪。 房里炭盆熄了,热水没了,却无人添炭添水。 韩清婉铁青着脸,站在房门口。 厢房里传出来丫鬟婆子的吃酒嬉笑声。 院门猛地被撞开,韩思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他身上的紫色锦袍凌乱,花团锦簇的斗篷上沾满了污泥,似是在泥水里打过滚一般。分明是与人打过架。 韩清婉淡淡道,“二哥现在不该在国子监吗?你若再不出息,二房可就真没活路了。”
韩思齐冲到了她跟前,眼眸赤红,“国子监?有个那样的祖母,有个当娼妓的娘,我如何在国子监待下去!你知道有多少同窗的父亲长辈去过教坊司!”
他猛地将斗篷扯下来,狠狠甩在地上,“现在才死,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成了国子监的笑话,谁都能踩我一脚!”
韩清婉怔了怔,“母亲死了?”
“死了,都死了!一个疯了,跳到污水池子里淹死的,一个拿着簪子刺脖子上刺死的!”
韩清婉沉默了片刻,“早做什么去了?”
眼角眼泪划过,她转身回了房。 韩思齐跟了进去,“喂,你不管了?她们现在可是被扔到乱葬岗了!”
韩清婉冷声道,“我能做什么?”
“替他们收殓尸首下葬总得花银子吧,你出钱我出力!”
韩清婉淡声道,“我现在哪里有什么银子,二哥自己想法子吧。”
韩思齐恼了,“你没银子,总有首饰吧!我在国子监要买书要应酬,更是一两银子没攒下!总不能让她们就那么扔着吧?你也不怕将来被人戳脊梁骨!”
若不是父亲出门游历去了,他才不管这事! 韩清婉冷笑,“现在就已经戳脊梁骨了,我还在乎将来怎么样?你也不必打我首饰的主意,我大半的头面都贱卖了给西南军买粮了。剩下的总共就那么几件装点门面的东西,难不成出门只戴支木簪子!”
韩思齐指着她的鼻子,“你……你倒是心够狠的!祖母到死还想指望着你,她还真是想错了!”
韩清婉倒了杯冷茶喝着,“她想错的事情多了。二哥走吧。”
“我就不该来!”
韩思齐重重拂袖离开了,已经出了院门了,又退了回来,捡起地上的斗篷,抱着走了。 他踌躇再三,去了青藤苑。 进了厅堂也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那里。 自楚菁菁扶正了,他一声母亲都没喊过。 让他喊这个低俗的女人母亲,他可喊不出来。 楚菁菁爱极了大红色的衣裳,自扶正了,每天穿的都是大红色的衣裙,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正室。 她翻看着账本,“蝶儿,这房里怎么冷飕飕的,再添个炭盆过来。”
“是,二夫人。”
房里的丫鬟应了声出去了。 韩思齐犹豫了许久,开口道,“那个……我想支点银子。”
楚菁菁继续看账本,眼睛也不抬。 韩思齐恼了,“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楚菁菁抬起头,“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与人说话,最起码的称呼都没有吗?”
韩思齐有求于人,最终不得不放下身架,咬牙切齿道,“母亲……我想支二百两银子。”
楚菁菁对这声“母亲”很满意。 做了十几年的梦,居然成真了。 她成了他们姊妹的母亲,他们姊妹成了庶子庶女,对她卑躬屈膝。 她一副慈母的口吻道,“你是我儿子,我是当母亲的,给你银子天经地义。不过,你怎要这么多银子?”
韩思齐恼恨,明知故问! “我要给祖母……给姑祖母和生母收殓安葬。”
楚菁菁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当初小温氏一直克扣我的月例,我这么多年也没攒下什么银子。我如今手头有的银子,还是大小姐用她的私房钱贴补给我的。将心比心,温氏和小温氏害大小姐一家那么惨,你觉得我把她的银子给你合适?”
韩思齐道,“那我就用二房公中的银子,也不必用母亲的体己银子。”
楚菁菁笑了起来,“思齐果真是天真。二房公中哪里有什么银子?当初小温氏偷了大嫂的嫁妆,后来不挖空了二房的家底堵窟窿去了么!再说了,她们是贱籍,你拿二百两银子来安葬她们,未免太不合规矩。”
韩思齐眼中压抑着屈辱和怒气。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放下身段,受尽屈辱! “你不想给银子,也不必扯这么多有的没的!”
“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忍心看着你为难呢?”
楚菁菁喝了口茶,“这样吧,我这里刚支了这个月的月例,十两银子,都给你了。替她们买副薄棺,也算是你尽的孝道。”
十两银子! 还要请人抬棺,请人挖墓坑,还真是只能买副最廉价的薄棺了! 他好容易开口喊了母亲,被这个贱女人一遍遍叫儿子,就只换来十两银子! 韩思齐暗暗咬牙,拱手道,“谢母亲……” 楚菁菁满意地应了声,“你是我儿子,不必言谢。”
哈哈,儿子,儿子! 这称呼真是爽啊! 她从丫鬟手里结果一包碎银子,亲手递给了黑着脸的儿子,“行了,你退下吧。”
韩思齐拿着银子沉脸离开了。 -- 韩攸宁心情大好,在几个衣橱前挑选着明日要穿的衣裳。 铃儿笑嘻嘻道,“小姐选的都是带点颜色的,您若是喜欢,挑几块鲜亮的料子,让针线房做几身衣裙如何?”
韩攸宁点头,“也不必太鲜亮的,就挑些淡色的料子吧。”
铃儿原还以为小姐不会应,闻言喜出望外,乐滋滋地去库房里搬了一堆衣料过来。 主仆二人正挑着,韩钧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挑的丫鬟,走路带着股子利落劲。 秋叶。前世陪她走到最后的丫鬟。 秋叶原本是父亲院里的丫鬟,从小耳濡目染,跟着外院的侍卫学了些功夫。 父亲回来后,便请人仔细调教她伺候小姐的规矩,学好了才送了过来。 韩攸宁曾在外院远远地遇到过她,不过没有上前打招呼。 韩钧道,“她会些拳脚功夫,以后便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