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上班江黎就去了院里的救助基金会，椅子还没有坐热乎，就被救助基金的工作人员告知，肿瘤外科并没有申请关于儿童胸膜肺母细胞瘤的救助基金，而且儿童补助基金这一年的名额都已经分配完了，并没有剩下的名额了。　　这个消息让江黎心里有些气愤，但又感到很迷糊，季晗分明说过他会处理这件事的？　　她去了医院的交费前台，查了下江昊的医药费用，除了童心福利院首次交的两万元医药费并已经花销殆尽外，还有一笔五万元的医疗费用，却查不到交费人，是从肿外那边直接转过来的。　　江黎准备去找裴晓楠咨询一下医院里救助基金具体情况，她作为全院科研总干事，对资金分配肯定要比自己明白。走到一半，江黎遇见了肿瘤科的副主任齐大华，他穿着身青蓝色的西装，搭配着条翻红领带，走近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见是江黎走过来，齐大华热情的打起来招呼：“江主任这是刚从医院办公楼过来？该不会是为了那例儿童胸膜肺母细胞瘤的患者吧？”

江黎被说中心事，心思活络起来，微微一笑，问道：“齐主任，咱们医院不是每个季度都预留了足额的补助基金，我看院内官网上的通告，各个科室都有启动对贫困患者的医疗费用减免跟救助工作，今年这才四月份，不至于名额都用完了吧？”

齐大华低头整理了下领带，又笑孜孜地说：“江主任这就不懂了吧，救医不救穷，医院里的补助基金也都是从各个科研项目，或者医院各个科室里一点点扣牙缝省下来的，每年的费用都是前一年预定好的，慈善基金本就钱少，加上患者多，均摊下来也就没有多少钱，何况癌症患者医疗费用巨大，光靠院里的补助基金肯定是不够，否则你以为大主任刘翀为什么非要引进Samam科技公司那套DK免疫疗法，这里面学问多了去了，最主要的还不是DK免疫疗法成熟，可以跳过临床，直接用在患者身上，能节省大部分资金，还能直接见到效益。”

江黎心里嘀咕，面上仍是笑意满满：“那齐主任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齐大华想了想：“或者可以试一试社会上的各种筹款方式，总之办法总比困难多，要不然先让福利院那边再想想办法，凑一凑手术费？”

从齐大华那听到些消息，让江黎对院内救助基金彻底失望了，小江昊的手术费跟后续医疗费用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就前期十万的手术费恐怕都拿不出来。她找到了科研组总干事的办公室，裴晓楠正巧在办公室里，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裴晓楠从办公桌后面抬头，身上穿了条绛红色长裙，脖子上带特意带了条白金项链点缀，再看那张脸，也是精心打扮好的，细长的眉眼，小巧的鼻头，嘴唇上还涂了豆沙色的口红，一副精致的都市丽人打扮。　　江黎打量她这一身，问道：“你下午要出去？干嘛？约会？”

裴晓楠对着办公桌上的化妆镜，一连几天的熬夜，让她即使化了妆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惫，好在新上的妆容没有明显的斑驳，她又补了补腮红，往椅子上一靠，细长的手指在眉心处揉了揉：“还不是我那个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他今天从国外出差回来，跟我约好了晚上吃饭。”

江黎坐在她对面，笑着说：“就是你常说的那位在金融圈里工作的高富帅男友？你们不是打算结婚了吗？”

裴晓楠端起桌子上的冰咖啡抿了一口，无奈的笑了下：“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结婚以后让我回去做家庭主妇，说他父母是老传统，媳妇就要在家里相夫教子，你知道我当时听他说完，心里像是跑过一万匹草泥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旧观念？说得好听叫回家相夫教子，说得难听点，不就是把女人当成生孩子的机器了吗，我嫁给他又不是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的！”

江黎有些诧异：“以前不是说，你们三观很合得来嘛，兴趣爱好也一样，怎么一提到结婚就变了样？”

裴晓楠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说道：“亏他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我还以为他的观念会更西化，没想到是个满清贵族，阿黎你是知道我的，我从小父母离异，父亲去世的也早，是我奶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从高中我就开始勤工俭学，拼了命读研，好不容易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我是绝对不可能因为爱情放弃了面包的。”

江黎颔首微笑，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没错，但你舍得扔下这段三年的感情嘛？”

裴晓楠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让自己心烦的话题，转移视线，问道：“不说他了，烦心，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江黎把自己去找院内救助基金会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现在搞不懂，为什么季晗总是搪塞我，如果不是我今天去问人家，还被季晗蒙在鼓里，肿外压根就没给小江昊申请救助基金！”

裴晓楠转着手里的钢笔，想说什么，临到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犹豫片刻：“可能季晗也有自己的难处吧，肿瘤科的事情季晗一向不怎么过问，他一门心思都扑在手术台上。”

江黎又把自己见到了齐大华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国内的医院现在都这么功利性嘛？凡事都要讲效益，医院什么时候也讲究起KPI了？合着大主任刘翀之所以会答应Saman科技公司，引进他们在欧美实验室的DK免疫疗法，就是因为这套免疫疗法体系完善成熟，可以跳过临床，直接用在患者身上，简而言之，就是能直接赚钱，能给医院产生可观的效益收入，他们难道丝毫不在意这套免疫疗法有没有作用！”

裴晓楠面色沉静，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斟酌片刻，说道：“你知道，这个并不是一两个医生就能决定的事情，是整个医疗体系存在的弊端问题，起码我们几个当初之所以选择做医生，肯定不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什么名利，现在医院里那些青年医生，实习医们，选择到肿瘤科来，也是因为自己的满腔热情，才会选择当肿瘤科医生的，相信我，让一切交给时间，这个问题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江黎摇了摇头：“可有些人最等不起的，就是时间。”

裴晓楠的眼神在好友江黎的身上停顿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安分守己，说吧，那你想打算怎么做？”

江黎斟酌了一刻：“我想去找大主任刘翀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这样一来院内就能省下来一笔资金，小江昊的救助名额也有了，手术费跟医疗费用的问题也能解决掉。”

裴晓楠看了看江黎，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阿黎，我可给提醒你一点，在你之前，还没有人能让肿瘤科的大主任回心转意，你知道跟Saman科技公司合作，引进第三代DK免疫疗法的事情，是从前年开始，刘翀就亲自筹办的，这里面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又在这座白色巨塔里牵动多少人的利益？怎么可能因为你说这个免疫疗法在国外已经宣布失败，就让刘翀放弃？”

江黎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裴晓楠一提醒，犹如梦初醒，她自己的确没什么把握，一颗心生出些许无力感来，她深吸口气：“不做怎么能知道不行，还是给试一试吧！”

下午五点，医院走廊里基本没有什么患者了，只有开始清洁的扫地阿姨，挥动着拖把。　　康俊开始跟着护士长在病房区外的医药房里准备给患者配药，忽然外面走廊里发生了严重的争吵声，康俊急忙走了出去，只瞧护士李小美跟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发生了争执。　　“你们护士是不是狗眼看人低，每次换液都给我们家放到最后面，发药的时候也是最后给我们发，还不是因为我们家穷！”

中年妇女得理不饶人，撒泼似的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大声嚷嚷起来，“大家都过来给评评理！”

护士李小美是98后，刚来没几个月，这种场面她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女哪里见到过，以前在家，还是在学校，父母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掉，什么都可着自己来。但步入社会跟职场，就不一样了。　　护士长开会的时候也要求她们，对待病人要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她每天进病房都小心翼翼地，对病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是她今天实在太累了，她每天要负责十五个病人，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这15个病人都伺候好，可是她实在无法做到对待每个病人都精细的照顾。　　今天就因为给9床的患者换液完了几分钟，就招惹来男人的老婆的叱责，她也就忍了，可送药的时候，因为是按照床号循序发的药，9床就放在了最后，男人的老婆就开始质问她是不是瞧不上她们家，她解释，却换来了对方的辱骂。　　散着头发的中年妇女指着李小美：“我告诉你，来你们医院，我们是花了钱的，你们就给把我男人的病给治好，要不然我去找媒体曝光你们，我举报你们！你算个什么东西，呸！”

李小美再也忍不了，“你这人，怎么还骂人呢！”

中年妇女掐腰，走进两步，蹬着一双犹如铜铃般的大眼睛，显得凶神恶煞的，张牙舞爪的指着护士李小美：“骂你怎么了，还就骂你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领导谁，叫你领导过来！”

“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孙护士长喊着走了过来，让其他护士把人群疏散，平静的看着9床的中年妇女，说道，“病人王闯的家属刘美兰，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病房区，不让大声喧哗，其他患者还要休息！”

刘美兰到底是见识过孙护士长的凶名，语气不禁弱了下来，唯唯诺诺的：“是她，她瞧不起我们，我让她给我男人换药，她磨磨蹭蹭的，还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嘴脸，给谁甩小脸子呢！”

李小美急忙跟护士长辩解：“护士长，我真没有……”　　孙护士长看了眼李小美护士：“给对方道歉！”

李小美委屈极了：“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道歉！”

孙护士长语气加重了几分：“道歉！”

李小美眼眶立马红了，憋着哭腔，说道：“对不起。”

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孙护士长看向了9床家属刘美兰：“满意了？”

刘美兰见小护士哭的梨花带雨，冷哼声：“这次就这么算了。”

康俊在一旁全看在眼里，给护士李小美递了纸巾，李小美委屈的坐在护士台，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我在家，我爸我妈都没有这么骂过我，凭什么，又不是我的错！”

孙护士长换完药回来，康俊也为李小美打抱不平：“护士长，那个家属太过分了！”

孙莉看了一眼李小美：“还觉得委屈？”

李小美不搭理护士长，显然生她气了。　　护士长反而笑了：“那个女人叫刘美兰，他丈夫叫王闯，是魏燃魏医生的病人，从五年前查出肠癌肝转移的时候，就一直是魏医生的病号，起初来的时候，肝脏里已经都是转移灶了，这种情况其他医生本着拒绝过度医疗的原则，想劝王闯放弃，但夫妻二人坚决要治疗，魏燃医生就提出了靶向药物联合化疗，虽然治疗效果不错，但一个月就要花费七八万块医疗费，王闯的妻子舍不得花钱，又不敢跟丈夫明说，满心的无名火就都发到了我们医护人员身上了，以前隔三差五就经常找医护人员的茬，大家也都理解她的家庭状况，忍一忍就过去了。”

李小美还是觉得委屈，这时恰好魏燃从门诊回来，把李小美的餐盒还给他，面上始终噙着一缕柔柔的笑意：“谁惹我们李护士了，怎么还哭了？”

李小美急忙擦干眼泪：“没，没事，魏医生。”

康俊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魏燃看了眼护士长，佯装生气：“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的护士呢，我给你去出气！”

李小美急忙拒绝，害怕连累魏燃：“不用了魏医生。”

魏燃板着脸：“必须要给我们李护士讨回个公道！”

他走进了病房，刚好瞧见王闯跟家属刘美兰，他拉上了床边的白色遮挡帘，先是给王闯检查了下身体，这才看向刘美兰，缓缓说道：“刘美兰，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刘美兰急忙起身，她对丈夫的主治医生还是比较敬畏的，尤其是对魏燃医生，当初别的医生都要放弃了，如果不是魏燃，她老公也不会多活了五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住院部，来到了后面的花园里，魏燃请刘美兰坐下，又递给了她一瓶水，挨着她坐了下来，开始闲聊了起来：“听说你儿子考上了医大，真不错。”

提起儿子，那可是刘美兰的骄傲，脸上也忍不住洋溢着幸福跟骄傲的神色：“臭小子还算争气，我总告诉他，别让人瞧不起咱，说你爹没出息，当儿子的也没出息。”

魏燃笑了下：“对了，从这个月开始，王闯的一些进口药因为国家医改，也纳入了医保范围，很多药都能报销了，杂七杂八算下来，一个月费用我会尽力维持在两万多，尽量减轻你们家里的经济负担。”

刘美兰听着魏燃的话，眼里啪嗒就留下了眼泪，语气很是哽噎：“魏医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家老王怕是早就没命了……”　　魏燃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刘美兰，人是需要互相理解的，我们作为医护人员理解你作为家属的不幸，也理解你的压力，我们积极为你丈夫治疗，也清楚你和你家人有一些经济上跟生活上的压力，平时也都能帮助的，尽量帮助，但你们作为家属，是不是也要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医护人员呢？你有火，但不意味着可以随便转嫁给为你辛勤服务的医护工作者，你想想这几个月，李小美护士难道还不够用心吗，她每天凌晨五点接班，刚来医院就要先去病房看看你丈夫的状态，你这样对待她，会让我们很伤心的。”

刘美兰头低了下来：“对不起魏医生，我也知道是我不对，可我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

魏燃笑了笑：“医护人员也是普通人，每天都面临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跟高负荷的精神压力，也需要理解和支持，医生跟患者还要患者家属之间，必须建立良好的互信关系，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一起去面对治疗中出现的各种困难，共渡难关。”

刘美兰急忙说道：“这是我做的不对，你放心魏医生，我一会儿就去跟李护士道歉。”

魏燃点了点头，“加油，相信我们一定能治好老王的，毕竟孩子的父亲还要参加儿子大学的毕业典礼，不是嘛！”

刘美兰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泛红。　　晚上七点，李小美护士刚巡完房回来，就瞧见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摆放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麻薯。刘美兰颇为不好意思的走过来：“李护士，今天对不起，是我太暴躁了，魏医生已经批评过我了，我刚才看你晚饭都没去吃，这是我自己做的麻薯，你尝尝。”

李护士刚要拒绝，医院有规定不能收患者家属东西，谁知才回头，刘美兰就不见人影了。她瞧着眼前还热着的麻薯，忽然一整天的委屈，不知怎么，就全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