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晓楠拉着魏然一路风风火火的走出肿瘤科大楼，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晚高峰，她的手机收到了程戈的微信，对方已经到了约会的地点。　　裴晓楠放下手机，坐上了魏燃的那辆哈佛H7，朝着窗外瞥了一眼，黄昏的余霞将天空烧得绚烂，像是挂在天幕上的一副油彩画，但她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一会儿到了餐厅，你不要说话，坐在那里保持微笑就好了，剩下的就都交给我。”

魏燃不清楚裴晓楠跟程戈眼下的关系到底有多糟糕，两人毕竟谈了三年的恋爱，当初程戈的父亲胃癌来医院手术，裴晓楠与程戈在医院花园里第一次见面，就都被对方吸引了，算得上一见钟情。　　可没想到，最后两人分手的原因，却是程戈想让裴晓楠放弃事业，安心回家做一个富太太。　　魏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裴晓楠的异性，他太了解这个就算窝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研究，都要打扮精致的上海女孩，是决计不可能放弃自己追逐奋斗了十年的梦想的。　　这个出自单亲家庭的女孩，童年并不是过得很幸福，母亲出轨，父母离异，之后父亲离世，与奶奶相依为命，大学读研因为凑不齐学费险些中途退学，为了完成梦想，一天打三份工，还要拼命追赶学业进度。　　研究生毕业，为了能拿到学校奖学金保送博士，有一段时间疯狂做课题，最后胃底静脉曲张出现，住了三个星期的院。　　裴晓楠的勇，裴晓楠的坚持，裴晓楠过往的一切，魏燃都看在眼里，亲身经历。　　就像她拿到研究所offer那天晚上，站在灯火辉煌的外滩大楼前说得那句话：你知道嘛魏燃，我的人生从来没有一马平川过，但我从来不会贬低自己，我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去争取，所以我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没有任何能拦得住我的阻碍，我会向时间证明，我，裴晓楠，会成为全上海最优秀的肿瘤研究员！　　到了那一天我的科研成果，会成为我人生最美丽的功勋章！　　回想起这些，魏燃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不自主的握紧，他看着车窗外，楼宇灯火迷蒙，街道上鸣笛刺耳，整座城市倒映在眼里，唏嘘而漫漶。　　裴晓楠拿出包里的化妆镜补妆，心底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既体面，又能有效解决她和程戈之间存在问题的办法。　　当初两人恋爱时，程戈简直就是模范男友，俩人对以后生活的向往全部做好了规划，包括第一年生一胎，赶在裴晓楠35岁前生完二胎，但随着谈婚论嫁，程戈的观念被他父母所左右，坚持要让裴晓楠回家做全职太太，再后来，两人对彼此越来越不满，发生的争吵越来越多，他们都是脾气倔强的家伙，谁也不肯在爱情与事业上让一步。　　于是，裴晓楠终于决定放过程戈，也放过自己，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魏燃开车抵达了这家米其林三星的西餐厅，将车停在附近的广场上，天色将暗未暗，广场中心的探照灯将四周照得犹如白昼。　　裴晓楠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广场长椅上的程戈。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微微弓曲起身子，双肘拄在膝盖上，手里拿着商务文件，却并没有看，而是抬起脸，目光投向了广场上裴晓楠与魏燃走来的方向。　　裴晓楠能从他脸上察觉出他的不豫，程戈却没有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为了今天的约会，他特意选了一身蓝色西装，搭配同色领带，胸口别着精致的领带夹，头发也特意去理发店弄过。　　他目光停留在魏燃身上几秒，对于裴晓楠身边仅有的两个异性朋友，程戈也算熟悉，尤其是这位魏医生，身上有种英气勃勃，笑起来特别干净，是那种在人群里看上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的帅哥。　　曾经程戈对这位魏医生当成过自己的假想敌。　　程戈朝对方点头示意，目光终于落回了裴晓楠身上：“今年工作一天一定很累吧，我们先进去吧，位置我都订好了。”

裴晓楠将耳多后一缕头发挽起，魏燃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这是裴晓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　　程戈特意选了餐厅里靠窗的位置，一瓶新鲜的幽兰摆在了铺着洁白餐布的桌子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红酒香气，远处湲淡的钢琴声从耳廓旁飘过，给人一种慵懒闲适的憩息之感。　　程戈忽然看向了裴晓楠，掐断了她的思绪：“亲爱的，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对方今晚的语气格外温柔。　　裴晓楠的眉梢下意识的挑了下，看出了程戈今天晚上的不同寻常，大抵是因为多了第三者的原因，他比平常更温柔了，也会亲昵的喊出“亲爱的”三个字。　　裴晓楠心底冷笑，果然，男人是有野兽领地意识的，当领地里出现第二头同性时，他们的神经会变得格外敏感，甚至朝异性释放信号，彰显主权。　　很快，侍者将点好的牛排与配菜一一摆上来，吃到一半，程戈拿起餐布擦了擦嘴，突然握住了裴晓楠的手，温柔的笑道：“亲爱的，我知道，之前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就替你做主，让你很不满，我也劝过我母亲了，现在我的事业也在上升期，孩子我们可以晚一两年再要，这样你也可以继续工作一两年，调整好心态以后，在辞职，我们在上海的那套房子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重新买，全上海的房子，你随便挑，那里都行……”　　裴晓楠蹙起眉头：“程戈，我记得我明确告诉过你，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跟你回家去做全职太太的，你也是接受过国外教育的，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陈旧思想，合着你们男人征服世界，我们女人就要放弃事业回家生孩子？”

程戈心里咯噔一下：“可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做出牺牲，组建家庭不就是这样嘛？相比之下，我不可能丢掉我的工作，退一步说，我们结婚以后要养家，你在医院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一个月能拿几千块？我们俩的经济条件差得这么多，如果我放弃工作，我们可能连生活下去都成问题。”

裴晓楠心里噌地窜起一股火，随机心底不断勒令自己冷静，她来不是跟程戈吵架的，所幸已经决定了分手，何不大家好聚好散。　　裴晓楠看向了一旁浑身明显显得僵硬的魏燃，咬紧牙关，凑过去低声威胁道：“老魏，看你的了，关键时刻别给我掉链子啊！”

魏燃已经能察觉到程戈看向自己那不善的目光了。　　裴晓楠握住了魏燃的手，十指紧扣，这个动作，让魏燃浑身一颤，感受掌心里传来的柔软与温热，他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了对方的手。　　裴晓楠举起两人紧握的手，给程戈看：“我们分手吧，我喜欢上老魏了，你知道，我们两人认识十年了，从大学开始，我们就很亲密，我其实一直暗恋老魏，但不敢说出口，怕说出去连朋友都做不成，但没想到老魏也暗恋我十年了，所以，我们决定……”　　程戈听见这番话，把杯子搁置在餐桌上，一脸阴鸷的望着两人。　　三人之间出现短暂的安静，但却不是祥和，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　　程戈再也无法忍受，挥手一扫，一桌子的食物全被他洒落在了地上，餐厅里传来瓷盘碎裂清脆的刺耳声音，侍者明显发现了不对，站在不远处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　　程戈脸上余怒未消，哑着声音质问：“你把话说明白点！”

裴晓楠在他盛怒的审判目光中，突兀地一笑，风姿绰约：“你都看见了，我没有什么解释的了！”

程戈腾的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两人，目光凛冽：“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裴晓楠短暂的蹙起了眉头：“可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既然我们俩人都没有办法在爱情中为对方做出妥协，不如分手的好！”

程戈打断他，咬牙切齿：“就因为我让你辞掉那个破工作！晓楠，我真的搞不清楚了，一份月薪不过几千的实验室研究员，值得你这么重视？如果你以后真的想做研究，我可以让我爸爸出资，为你盖一座肿瘤研究所……”　　“破工作？”

裴晓楠心里压抑的火气再也憋不住，跟着站了起来，“在你眼里，那紧紧是一份无关紧要的破工作？”

裴晓楠一张脸扭曲的几近狰狞：“你知道为了你眼里的这份破工作，我这十年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那是我的梦想，是我的信仰，结果就是你眼里瞧不上眼的，一份可以弃之敝履的破工作嘛？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的选择？”

程戈脸上的气焰顿时低靡了下去，裴晓楠不想再忍了，沉声说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就当我不爱了，我们分手吧！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程戈脸色惨白，他看见裴晓楠的眼里全是冷然之色，以前两人也说过分手，也争吵过，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色，那是绝情。　　程戈深深地吸气，他心里感到了一阵害怕，其实他怕失去对方。　　“晓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能离开我，你知道，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裴晓楠冲着程戈一笑，眼泪却突然冲了出来：“程戈，清醒点，没有谁我们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她转身，踩着脚下的恨天高朝着餐厅外走出去，她裴晓楠决不能灰头土脸的退场，哪怕分手，她也要保持自己优雅的姿态。　　餐厅星空色的走廊里，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成更加模糊不清，裴晓楠一步步朝着外面走，情绪像是泄坝的洪水，倾泻而出，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凌乱仓促，程戈一把抓住了裴晓楠的手，裴晓楠想也没想，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抽打在了程戈的脸上。　　程戈被当众打得脸庞火辣，眼里要喷出怒火：“你闹够了没有！”

他手腕用力，把裴晓楠攥得生疼，让她眉头都蹙起来。　　关键时刻，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程戈小臂上的麻筋，促使对方松开。　　魏燃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裴晓楠的裸露的肩膀上，将她搂在怀里，朝着餐厅外面走去。　　程戈愤怒的看着离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大吼起来：“裴晓楠，失去我会让你后悔的！”

魏燃一路将裴晓楠送上了车，她心里满腔的怒火，也在夜风里破碎成无数的气泡，升腾起落，消散于无。　　魏燃看着哭泣的裴晓楠，轻轻把对方抱在怀里，裴晓楠紧绷的肌肉霎时放松。　　魏燃轻声问道：“疼吗？”

裴晓楠用手揩去面颊的泪痕，转身走在副驾驶上：“走，陪我喝酒去。”

魏燃没有反对，转身坐在了驾驶位上：“要不去我家？”

裴晓楠点头：“我要吃你做的麻辣小龙虾，要多麻多辣！”

魏燃轻笑：“只要你不怕长痘，我没问题。”

裴晓楠冷哼声：“我还要喝凉啤酒！”

“好，没问题，都满足你！”

魏燃将车掉头转向，驶入车流里。　　城市天空的月亮被乌云遮住，魏燃借着几分残余的月色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心底松了口气。　　从十年前开始，每一次裴晓楠失恋，都是魏燃陪她解忧，可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平行线，一辈子相守相望，却只能把爱意藏于心底。　　魏燃曾无数次害怕自己忍不住冲动，将这份埋藏心底的爱意说出口。　　他卑微守护了她十年，因为不想做一时的恋人，所以只能选择做一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