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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天都没有看到魏燃的消息,打电话也不接,要不是从宋志国主任嘴里得知他忽然报名了支援青海医疗,裴晓楠都要打报警电话了。
可心里难免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跟家里报个平安,害人担心。 五点钟的时候,裴晓楠跟许主任报告了最新的实验数据后,就去了换衣间。 今天是她的生日,乘着休息,她约了江黎还有季晗几个人,到家里聚一聚。 等裴晓楠赶回去的时候,江黎跟季晗已经买了好大堆东西,正蹲在她家房门口。 “抱歉,抱歉,地铁人太多。”“不急不急,” 江黎一把拉扯过裴晓楠手里的钥匙,迫不及待的开了房门。 裴晓楠瞪了她一眼:“你这还叫不急?”
季晗窃笑起来:“她啊,这是急着去卫生间。”
不一会儿,三人就准备好晚上要吃的火锅,客厅的手机响起,裴晓楠接通,是医院打过来的。 肿瘤外科今日早上收入了五十五岁的女患者,在医院门口突发晕厥,醒来却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要来医院找女儿,护士给老人家做检查的时候发现,老人已经罹患了肺癌晚期并且伴有阿尔兹海默症,护士报了警,警察调查发现,老太太的女儿的确是在这家医院当医生。 裴晓楠这边放下了手机,突然觉得自己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空了一块地方。她回头,逆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瞧着外面又是崭新的一天。 这个世界依旧美好。 送走了生命,也会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不知道何时,江黎站在了她的身旁,望着她冲着窗外发呆的神情,叹了口气。 “晓楠去看看她吧,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她毕竟是你的妈妈。”
裴晓楠低垂下头:“妈?这些年她有尽过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嘛?当年我爸死了以后,我一个人是怎么活过来了的?她呢?她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儿子,可曾有一天想过自己还有个女儿?”
江黎摸了摸她的脑袋:“晓楠,去看看她吧,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当裴晓楠接到母亲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在医院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应,那个女人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报应,可是她心里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夜色朦胧,车流如注,裴晓楠坐在车里,注视着眼前的红灯,那些苦痛的纠葛的往事却一幕幕涌入她的脑海。 她记得自己在母亲手底下挣扎求着母亲不要离开时,母亲脸上的冷漠与绝情,记得母亲每次跟父亲吵架,就拿自己出气,打得她遍体鳞伤,记得事后自己偷偷一个人躲在衣柜里哭泣的悲惨情景。 儿时的哭喊还历历在目,命运又翻转着将往事带到了她面前,裴晓楠目光沉沉,深深凹陷的眼窝里涌出泪来。 当年母亲嫌弃父亲无能,最后抛弃她,选择了离婚,另组了家庭,而父亲也因此一蹶不振,最后尿毒症去世。 算起来,裴晓楠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但她得知母亲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与肺癌后,还是难过得哭了。 医院肿瘤科,ICU病房内,一位满头花白头发的女人,躺在了病床上,周遭护士们正手忙脚乱的给她上各种监控仪器。 肿瘤外科的主任齐颂很快就拨通了ICU的内线电话。 “现在患者的状态怎么样?”
魏晨接起电话:“依旧没有改善,患者持发生呼吸困难,目前注射了强心剂,并且保持患者上身直立躺着,希望能让她呼吸顺畅些。”
齐颂又问:“各项数据是多少?”
魏晨急忙回答:“采用物理降温后,现在患者体温维持在38.2,脉搏103。”
齐颂挂掉了电话,打通了大主任刘翀的电话,将患者的情况汇报了过去。 此时的刘翀刚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听着齐颂的话,他皱着眉头:“患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吗?的确是裴晓楠的母亲没有错?可警察说母女二人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齐颂沉默了下:“医院已经联系了裴总干事,对方也在朝着医院赶来,另外吴女士还有个儿子,就在咱们医院的肿瘤科工作,是住院医徐有树……” 刘翀思忖了片刻:“现在患者情况怎么样?癌细胞有没有转移的迹象?”
齐颂说道:患者五天前做个一台肺部廓清术,五天以内没有出现任何不良症状,可就在第五天,患者偏偏出现了呼吸困难,发烧,三个小时前按照pop进行处理,可患者的状态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持续恶化,这种情况说明患者很可能不是POP,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患者的情况,很大原因与左肺下叶结核旧病灶的阴影有关,我已经让患者做了PET,检查结果将在晚一点的时间出来,到时候就能清楚一切。”
而此时,徐有树慌张的大步跑进了ICU病房外,一眼就看到了玻璃墙内,魏晨跨坐病床上,给自己的母亲紧急做CPR,而病床前的仪器上显示着室颤波。 徐有树一边套上无菌服,一边冲着护士焦急问道:“我母亲现在状态怎么样了?”
护士观察仪器,说道:“现在病人出现室颤,疑似术后pop。”
病房内,魏晨扯过舒雨生身上的听诊器,放在了患者胸部,只听里面传来了沉闷的浊音。他脸色一变:“快去准备注射器,患者出现胸腔积水,立马进行肋膜腔穿刺术!”
护士闻言急忙跑出了病房,取来了10厘米长的注射针头,以及专用的穿刺注射器。 魏晨拿过酒精,瞧着依旧在做CPR的舒雨生,他捏着酒精棉在患者的胸部涂抹擦拭,随后拿过穿刺注射器,瞄准了自己手指的位置,一针就刺了进去。 众人只瞧他缓缓的向后拉动注射器,里面很快就排出了血色的胸内积水。 舒雨生脸色变了:“难道癌细胞真的转移到了肺部,在里面大量繁殖了?”
魏晨看着众人,他的猜测没有错,癌细胞果然转移到了肺部。 他又接过护士递过来新的穿刺注射器,又抽出了一管带有血色的积水,交给了护士小美:“加急去做病理分析,一个小时内我要结果!”
护士将样品放在装置中,急忙拿着跑向了病例分析室。 与此同时,裴晓楠也在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中,走进了ICU外。 她瞧着重症监护室里忙碌的模样,皱着眉头:“我妈……患者现在是要进行穿刺排液?”
齐颂神色凝重:“排液之后会导致病人损失大量的蛋白质,陷入极度的虚弱之中,这个时候如果手术的话,将会……” 裴晓楠脸色也很是凝重,齐颂对着护士吩咐起来:“立马上强心针,开始给患者上呼吸仪,联系手术室,先做好准备。”
病房里的三名护士,立马行动起来,很快就搬来了呼吸仪,转眼间为患者戴好了呼吸罩。 魏晨瞧着脸色苍白的吴婆婆,在戴着呼吸罩下,剧烈的喘息着,如同掉入了汹涌波涛的大海中,苦苦挣扎的溺水之人。 徐有树在ICU外焦急的走着,此刻他不敢大声哭泣,心中却五脏俱焚。 很快护士准备好了强心针,立马给患者注射进去。 随着穿刺排液之后,患者才稍微平稳下来,心律恢复正常,只是呼吸依旧很弱。 会议室中,齐颂以及几个主治站在一起,对面坐的是徐有树跟裴晓楠。 裴晓楠看了眼身旁自己曾经关照过的实习医,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 PET的结果与血水的分析结果也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齐颂指着片子上左肺下叶的阴影:“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个旧病灶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胃部癌细胞转移,另一个,便是这个病人体内有两种原发癌症。肺部下叶的结核旧病灶是一种肺类癌细胞,而胃部的原发癌症已经探明,是淋巴上皮瘤样癌……” 裴晓楠看了一眼身旁的徐有树,对方也看向了她,显然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我同意齐主任手术的方案,我是患者的女儿,我可以在病危通知书跟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齐颂点头,继续说道:“那我现在来说一下手术安排,进行结核旧病灶阴影部位的切除,同时进行切片病理分析,手术后安排放射科的介入,视情况安排术后的化疗治疗。”
裴晓楠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整个走廊里沉默的像是死了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何种心情。 她沉着脸,在身旁年轻的住院医脸上扫过,斟酌自己的语言:“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俩人之间居然会是姐弟关系,你怕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姐姐了吧?”
徐有树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我当初之所以会来这家医院实习,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你在这里!”
“因为我?”
裴晓楠嗤笑。
徐有树也跟着哂笑了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咱妈这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甚至有几次偷偷跑到医院来看你,但又害怕遭到你的责难,后来母亲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开始逐渐忘记了许多东西,甚至连我这个儿子都记不得是谁了,可哪怕如此,母亲却依旧记得自己的女儿叫裴晓楠,她是一名医生,记得她在这所医院工作!”裴晓楠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不愿相信自己这辈子最痛恨的人,到头来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来见自己。 徐有树忽然起身离开,没过多久,他从自己的宿舍里搬来个纸壳箱,放在了裴晓楠的面前:“这里面是咱妈每年亲自给你织的毛衣,一共23件,从你11岁到33岁,一年一件,母亲从不让外人碰这些,包括我的父亲,直到后来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再也记不得怎么织毛衣了,有时候她就会抱着一团毛线偷偷的哭,说她丢了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我说这些没有别的原因,当年她的确是抛弃了你,但现在她已经变成这样了,我只希望你不要留有遗憾跟后悔,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你们母女两人可以和解,毕竟……就算你们有再大的怨恨,你们也只做这辈子缘分的母女,无论爱和恨,下辈子,你们都不会再见了!”
“只做这辈子缘分的母女?!”
这句话像是一根钢针,直挺挺的刺入了裴晓楠的心脏,她望着徐有树离开的方向,打开了膝盖上的纸壳箱,里面是叠放整齐的一摞毛衣,从小到大……她抚摸着毛衣,眼里的泪不争气的往外流。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裴晓楠突然恨不起来了,那个女人已经记不得所有的事情了,却偏偏还记得自己女儿在这家医院里当医生,此时,她心里的伤疤突然就慢慢愈合了,对母亲多年的怨恨,执着,在这一刻,都显得风轻云淡了。 很快,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将病危通知书递给了裴晓楠:“病人术中突发心脏停跳,齐主任正在里面紧急抢救,家属签个字吧。”
裴晓楠重重的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如同死寂般的手术室,接过护士手里的病危通知书,扭开了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沉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知道,字签完了,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裴晓楠一直守在母亲的重症病房外,她看着不知何时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望向了病房里,那个女人手术后一直昏迷不醒,弟弟徐有树就守在病房外。 死亡的阴翳像是一座山笼罩在了两人身上,躺在病房里的女人,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与自己女儿之间的战争,就是那条维持着她呼吸的十多厘米才的软管。 这也是裴晓楠与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关联了! 她与弟弟徐有树都在等一个答案。 裴晓楠看了眼手机,魏燃已经平安抵达了青海,重走了当年他父亲支援青海医疗时的路,他最后还是没能放弃医生这个职业,父子两代人的肩膀上都注定扛着这个光荣的使命。 在最后送别魏燃的那天晚上,裴晓楠跟魏燃对视的那一刻,她差点就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她最后又理智的选择了沉默。 她跟老魏两个人不清不楚这么多年,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明白了对方在各自心里的地位,但谁也没有选择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是把这个答案交给了时间。 她相信,如果两个人真的有缘,时间会安排好一切。 忽然,肿瘤科走廊里弹出了OA通知,19床病人的病情突然恶化,不远处的医生办公室里,江黎披上白大褂,带着一群住院医急匆匆的朝着病房里跑去,路过裴晓楠的时候,两人只是相视了一眼,便知道了对方想表达的一切。 裴晓楠转身看着奔跑在死亡前线的医生与护士们,忽然明白了这个职业真正的伟大之处,她们的确是在于死神竞争,是守在天堂门口的最后的守门员。 裴晓楠目光落在了肿瘤科走廊上硕大醒目的标语上: “这里不需要讣闻,唯有抗争!”
肿瘤科三百三十八张床位,每一个床位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生死悲欢,也是一代人的生死悲欢。 我们不过,各行其是。 而医院也不过只是人生中的一站而已,医院其实很小,小到一个病房只能容纳几个人,但医院也很大,大到能让你碰到五湖四海的人们。 裴晓楠看了一眼在ICU病房里依旧陷入昏迷的母亲,转身披上了白大褂,朝着医院实验大楼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很是踏实与坚定。 有人曾经问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不是当年选择了从事肿瘤研究事业,错过了结婚的年纪,现在裴晓楠心里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选择这个事业! 她跟实验室里200多名从事肿瘤研究的硕士与博士一样,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肩挑重任,为中国的肿瘤事业发挥着自己的光和热。 岁月会流逝,但留下的终究是不朽! 裴晓楠、季晗、魏燃、江黎以及像他们四个人一样的,全中国所有坚守在肿瘤一线的青年医生们,都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他们热爱的医学事业。 待将来,回首往事,无怨无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