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弦别过头,不再看枇吉,更不想枇吉看到自己的怅然若失,“枇吉,你出身罪臣之家,可你我心知肚明,你祖父才是一心为云朱为父皇的国相,他是万万不会诅咒父皇的。你本该是名门公子,如今却只能这般......你明明家门清白,却偏偏被推进了污泥沾染污秽......因为愧疚,我希望你有恨,可也害怕你有恨。希望你有恨,是不想你如我这般浑噩,害怕你有恨,是不想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回想起前尘过往,心苦,自苦。”
云弦哀凄的回过身,脸上带着笑,“枇吉,你是我儿时唯一的玩伴,唯一陪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只要你会害怕,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离开。我太晚明白柳将军的话,如今,想要去试一试,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伤害唯一陪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当然,我最不想的......”云弦欲言又止,似是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却还是强忍着再次开口,“我不想有朝一日,我唯一的朋友会厌弃我,舍弃我。”
“殿下说的有朝一日,是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那一天吗?”枇吉不经意的仰起头,看着烛台上微微抖动的烛火,若有所思,“小奴怕鬼,大概是因为太怕黑了。小奴在地牢里太久,那里不见天日,又黑又冷,在那样的地方等死,实在煎熬。后来小奴到了殿下身边......跟在殿下身边,有光亮,又暖和......”枇吉的目光一点一点的从烛台上移开,落在了云弦身上,“离开了殿下,小奴又能去哪里呢?”
枇吉笑笑,又道,“若殿下一辈子不变,枇吉就永远做殿下身边一起长大的朋友,浑噩又如何,平安就好。若殿下变了......小奴就做殿下身边一辈子最忠诚的奴仆。有那一日,无那一日,枇吉都不会离开。”
枇吉在云弦的身边也常笑。可这一次,枇吉的笑第一次显得放松,轻快。第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身份之别的谨慎,只是一个兄长看着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
云弦看着枇吉眼中那兄长般的眼神,他觉得欣慰,满足,很是欢喜。因为心生欢喜,他的眼中也第一次出现了如弟弟般乖巧,纯真的目光。云弦看着枇吉眼中映出的那样的自己,很是欢喜......不过,云弦知道这样的目光绝对不可以在自己的眼睛里停留太久,甚至以后,都不可以在出现了。
“枇吉。”云弦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唤一声枇吉。枇吉也即刻应声,“小奴在。”“明日,去传太医。就说我忽然暴病,像是中了邪。”云弦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口中眼中皆是笃定,“把那些侍卫撇干净,告诉太医我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会突然异样。你悄悄的去,把我的病情说的夸张些也无妨,再嘱咐太医不要声张。这样,懋离才能快点儿知道。”
“是。”枇吉利落的应答,枇吉从来只是领命不多话,然而当看着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却又有一丝陌生的云弦又忍不住开口,“殿下,柳将军......他还好吗?”
“我并不知道柳听风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云弦看着枇吉眼中的疑惑,视线又重新的回到茶案上那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茶杯,若有所想的又道,“我所见到的,并不是柳将军。我不知道他是谁,大概以后,他会让我知道他是谁。”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柳听心的心中越来越焦急。早已经过了平日里柳昭苏回来的时间,柳听心开始下意识的担心柳昭苏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告诉自己柳昭苏不会遇到危险,现在的他已经不似最初那般,他慢慢的恢复了,也变得厉害了很多,一定不会遇到危险。可是,如果没有遇到危险,柳昭苏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柳听心想要出去找他,她知道就凭自己根本进不了皇宫,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是被罚誊写佛经的阶段根本不可以离开也根本离不开这间屋子,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她要去找他。
柳听心推开房门,看着院子里被夜风吹得簌簌摇摆的树叶,心里已经有了路线。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快速的向着院门走过去,院子的门口虽有家丁们把守,不过现在已经很晚,柳听心觉得他们就算守着门也不可能像白天一样那么精神。就算他们依旧十二分的精神也没什么可怕,柳听心紧紧握着手里的簪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要自己利落的刺过去,就没人能拦着她了。
“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柳听心的身后突然传来柳昭苏的声音。柳听心蓦的一愣,迅速的转过身。柳听心看着眼前的柳昭苏,看着他带着笑却稍显苍白的脸,她的心中已是千般滋味,她高兴他终于回来,她惊讶于他的脸色为什么比离开时苍白,她更加的害怕,害怕他会受到伤害,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柳听心竟支吾了起来,“怎么才回来,我以为......”
“以为我会遭遇什么不测死在外面?”柳昭苏不以为然的一笑,不忘打趣柳听心,“我本来就已经死了。”说着,柳昭苏靠近几步,慢慢的握住柳听心攥着簪子的手腕,轻柔的又笑,“你知道那些人会拦着你,想刺伤他们再跑出去找我?没用的柳听心,你伤了他们,马上就会闹出动静,然后有更多的人来拦着你,最终受伤的,还是你。”柳昭苏小心翼翼从柳听心的手中拿起那支簪子,缓缓的带回到柳听心的头上,又细细的看着她,“你只有杀了他们,他们才会安静,再也不会拦着你。”
“天快亮了,进去吧。”柳听心扶住苍白的柳昭苏,“怎么弄成这样。”“我可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柳昭苏忍不住又笑起来。“你笑什么?”柳听心不明白为什么柳昭苏看上去已经力气全无却还笑的那么开心,那笑容不似安慰,也不似打趣,她看不懂,也猜不透。
“柳听心......”看着疑惑的柳听心柳昭苏突然敛起笑叫她的名字,不禁低下头去看柳听心扶着自己的手,又抬起头重新的看她,“你没有反驳。我说杀了他们......若是以前的你,是绝对不肯的。你什么都没说......你也动了那个心思,是不是?”柳昭苏突然反握住柳听心的手,更专注的打量她,看着她,“是我错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柳昭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他垂下头,紧握着柳听心的手,只是浅声说了一句,“进去吧。”
柳听心不说话,只是顺着柳昭苏的方向跟在他身后。柳听心一路跟在柳昭苏的身后,一路打量着他。尽管柳听心看不到柳昭苏的正脸,但她的目光始终不偏不倚。直到她已经完全的走进屋子,仍是看着。
柳昭苏停下,蓦的转过身看着柳听心。四目相对之时柳昭苏毫不意外,显然,他知道柳听心一直在看着他。柳听心面对柳昭苏的猝不及防不躲不退,反而更加专注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柳昭苏见柳听心不躲索性又上前一步,淡淡的开口,“天快亮了,你累了,歇息吧。”话罢,柳昭苏又回过身,径直向着挂征袍的木架走过去。
然而,就在柳昭苏在木架边停下的时候,柳听心再一次上前与他面对面的站着,看着他,终于开口,“你做了什么,脸色如此苍白?是不是什么人伤了你?”
柳昭苏一愣,他没想到柳听心会这样问自己,他看着柳听心心中似是有太多太多的话,而然,终究也只是不以为然的一笑,只说了句“无妨。”
“是谁伤了你?”柳听心似乎不依不饶,不打算让柳昭苏将答案搪塞过去。“你想知道答案.....”柳昭苏点点头,清浅的应了的一声,“好。”说着,他抬手挥去身上的征袍,待征袍重新回到木架上他恢复了平日里的缥色衣衫,俯身看着柳听心,苍白的脸被缥色的衣衫衬的更加没了血色,“我高估了自己,失败了。我被看穿只是冒牌的柳听风,只能现出原身留住一点面子。可能是还没完全恢复,在除你以外的人面前露出本来的样子,总要消耗一些。”“你明明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好起来,为什么还要冒险!”柳听心顾不上许多,紧紧的抓住柳昭苏的手腕,大声的质问,“你是不是昏了头?怎么可以露出本来的样子!只有我能看见你真正的样子!只有我能看着你......你只有被我看着才是安全的!”
“柳听心。”柳昭苏见柳听心失神失措的样子,轻轻的搬开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转而将自己的双手覆在她的双肩,认真的,专注的,仔细的,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又唤她的名字,“柳听心......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说,我失败了。你不好奇是谁让我宁可现出本来的样子也想留一点面子吗......”
“柳昭苏,是你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柳听心微微的侧过头,看着柳昭苏覆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缓缓的抬手将那一双手搬开,重新握住他的手腕,又重新看向他,比他更加的认真,“我说,只有我能看见你真正的样子,你只有被我看着才是安全的......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怕。绝对不可以拿这件事冒险......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绝对不可以。”
“好。”柳昭苏毫不迟疑的答应,情不自禁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柳听心的额头上,“别怕,你的话我一定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