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祺枫还不知道,从东城十三周年演出结束之后开始,网络上、同行圈里,关于他的评价渐渐有了转变。前两个月还是清一色的谩骂指责,给他冠以欺师灭祖的罪名,到现在多了些客观的声音,从专业角度评价认可了他的作品。
正是如此,江祺枫在东城茶社已然是一块香饽饽。
想抢着跟他搭档的不止夏源一人,只是夏源仗着跟沈韶光私交不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下手,在其他演员还没做出反应时就先拿下了一城。
这事儿在后台传开,演员私下里没少议论,捧哏的羡慕夏源前途无量,逗哏的时不时酸两句嘲讽江祺枫。
“江祺枫也就是个年轻演员,唐老板亲自给他抛橄榄枝,还让他直接倒二倒三,咱们师兄弟都没这个待遇,他凭什么?”
“你没见社里好些捧哏演员都对他动了心思?人家名气大,抢手。”
换搭档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事到如今既然已经定了,江祺枫自然会好好配合,跟夏源互相认识、熟悉。
刚开始的半个月里,两人每天都会提早三个小时到后台,闲聊也好对活也好,反正肯定不闲着。
“我有个想法。”江祺枫托腮看着夏源,神情凝重地说:“我一直觉得吧,咱们这个伦理哏得克制点儿,偶尔说上一说,那是逗闷子,要是说的多了,难免显得庸俗。”
道理是没错,可还没到讲道理的时候。
夏源反驳说:“咱们本来也不是什么高雅的艺术,上台说相声不就为了博观众一笑?如果有一天咱们成角儿了,那我同意你说的,得注重内涵,不能光耍贫嘴。可咱们还没成呢,现在论雅,为时过早。”
江祺枫摇着扇子又道:“都是为了把观众逗笑,怎么就非得是伦理哏?观众又不是只听爸爸儿子来的。”
“传统的活儿你改不了。”夏源不耐烦道:“咱们没到那个份上就别操这闲心。”
两人为此争论不休,互相试图说服对方,可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思想灌入别人的大脑。
到最后江祺枫不再提了,这事不了了之,说不通就搁置,反正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搭档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和为贵。
七月和八月旅游的旺季,连带着东城茶社的生意也十分红火。东城身为北京近十年来发展最成熟最稳定的相声社,早已经是名声在外,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走进院子听相声。
这两个月里,唐崇安看账看的乐出声,大多数演员每天连轴转,累的说不出话。
江祺枫和夏源的搭档没让人失望,两人通过每天演出互相磨合,也经受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的磨炼合考验,无论是现挂的反应速度还是节目的总体节奏,都迈上了新的台阶。
晚上的演出刚刚结束,观众离席之后留下了满地瓜子果皮,等着园子里的服务员逐一打扫。舞台上的灯已经熄了,最后攒底的演员顺手把桌子上的折扇醒目之类物件收拾了,拿手帕擦了一把汗,转身会后台。
“九月了,沈韶光是开学了吧?”江祺枫无意间看见了墙上的日历,随口问。
沈韶光坐在临时搭档身边,一抬头无意间看见了夏源拿着台词本在江祺枫耳边小声低语,心里莫名有些膈应。稍微消化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对,这学期课多,应该只能周末过来演出。”
夏源刚才附在江祺枫耳边说的是:“咱寻思国庆假期演一回群口吧,过节放假的节骨眼观众肯定不会少。”
江祺枫只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目光很快从夏源身上移开,看向沈韶光笑问:“要不等会儿去喝两杯?”
沈韶光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对不住哥,我今晚就得赶回宿舍去,明天该报到了。”
九月的第一个周五的晚上,江祺枫请假了。至于原因……江祺枫也很无奈,江桦周五下午四点半左右放学,江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按时去接。
江祺枫接到弟弟坐上地铁,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早是还早,可要把弟弟送回去,再出来搭车赶去后台,肯定来不及。
就算来得及,江桦晚饭怎么办?
他一只手牵着弟弟一只手握着手机,快到家楼下到时候,他接到了夏源打来的电话。
“枫,你回到家没?”
江祺枫松开牵着江桦的手,掏出钥匙开门,同时对着听筒回道:“刚到,怎么了后台有事?”
“嗨,后台没什么事儿,是我吧想上您那儿对对活儿”
“这……”江祺枫迟疑了。“可我这带着孩子,您别嫌闹得慌。”
“这有什么的,让他进屋里写作业。”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门口又多了一位客人。
夏源进屋坐在沙发上,江祺枫给他倒了杯茶,夏源无意间看见墙角靠着的一个大家伙,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会弹吉他?”
江祺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刚才江桦一路背回来的吉他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开了,吉他露出来横着倒在墙角落。
“没有,我弟弟在学。”
夏源看了一眼关紧的房门,小声说:“这玩意儿不便宜,你给他入门就买这个?”
江祺枫愣了:“这个,贵吗?”
夏源说:“可不是!他这是好牌子,六七千呢。”
江祺枫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憋着火堵得慌,光知道江桦想学吉他然后老娘二话不说给买了,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大手笔。
搭档还在边上坐着,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无奈笑笑:“老人家疼小儿子,我也没细问。咱也别浪费时间了,对活儿吧。”八壹中文網
夏源走后江祺枫立即把江桦喊了出来,问他这吉他谁给买的、到底多少钱,江桦报了价格,果然如夏源所说。
“你当我是摇钱树吗?”
江祺枫急了,大声吼了他一句。
谁知江桦脾气也大,一屁股坐地上就开始哇哇叫喊,嘴里嚷着“别人学钢琴一万多呢,我学个吉他你就不乐意!爸妈都没说什么,怎么你这么多意见!”
江祺枫一气之下打了电话给江母,电话接通两人就大吵了一架。一如以往,江祺枫辩不过年迈的母亲。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江祺枫到东城已有大半年了,又到了每年最忙碌的时候。年底岁末,按例得准备封箱演出。
封箱是是曲艺行的风俗,每逢年关岁尾,各个班社都要准备本年的最后一场戏,演出结束之后就要把行头封入箱中,贴上“封箱大吉”的字条,等过完年回来再开箱演出。
每逢封箱演出,行里不只是各个班社之间明争暗斗、抢占先机,即便是同一个社里,自己人内部也是争分不断。抢节目的抢节目,争攒底的争攒底,就连在哪个园子演都要争抢一段时间。
“咱们有两种选择,第一是留在东城老园子开场,第二是上别的园子争个攒底。”夏源看着唐老板在群里发的消息,若有所思地说。
江祺枫沉吟了片刻,皱着眉头说:“留在老园子给别人做陪衬?不值当。”
“那咱们争个攒底?”
“嗯。”
现在是农历十一月初,有人会觉得,这么早打封箱的主意,太着急了吧?
实际上不止普通的演员着急,上面领导也着急,唐崇安早就买通了一两个曲阑社园子里的工作人员,想着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张修明那老家伙挑了什么日子,势必要在演出时间上也争个高下。
在暗流涌动中煎熬了大半个月,各家各怀鬼胎,计策招数已经想了一肚子了。
转天进了腊月,演员准备开始争抢节目。
这种事谁也不会放在后台说,一大早夏源就来了,尴尬的是一到门口就碰见了唐崇安,江祺枫和谢言还几乎是同时开门,四个人一打照面,笑容都有些僵硬。
“唐老板来跟谢老师说事儿啊?”
“是啊,源儿也是?”
“不不不,唐老板误会了,我就是跟江公子对对活儿。”
两头各自进了屋子关上门,江祺枫才问他:“咱可不就是商量选什么活儿吗?怎么连唐老板都要提防?”
夏源严肃地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平时或许没这必要,可封箱不同啊,唐老板一年才演几回?谁不想在封箱的时候放放光彩?不过,他要是争抢节目,未必想压咱们,那是要跟别家对垒……”
两人坐定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群里其他演员的消息。
夏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打定主意,张口提议道:“上回周年商演没抢着《扒马褂》,这回要不填补一下遗憾?”
江祺枫却说:“不必,争抢这些没什么意思,要说就说个别人不敢演的。”
“就是群口容易乱,很吃演员功底……”
“不不不,不说群口。”
夏源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祺枫笑了笑,转头看他:“《大保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