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尘封多年的过往,以及充斥其间的所有乌糟事,被荀珃不留情面地一股脑搬到了明面上来。荀夫人便再也无法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沉溺在自己编织的完美谎言里自欺欺人了。“对不起,珃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当娘的做得不够好,珃儿,对不起……”荀夫人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说着抱歉。“娘承认,当初娘软弱无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更没有保护好你。可是,可是娘也不想那样做的啊。珃儿,你要相信娘,当初娘真的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的啊……”当年,荀珃的父亲车祸去世之后,她的亲生母亲狠心的把她像丢令人厌恶的垃圾一样,丢在人潮涌动的陌生街头,卷走了所有的赔偿款,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小珃,妈妈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妈妈真的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的啊。小珃,你将来千万不要恨妈妈,好不好?”
小时候荀珃不明白,能让亲生母亲义无反顾去抛下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逼不得已的苦衷呢?长到后,荀珃明白了。所谓的逼不得已的苦衷,左不过就是不想再带着荀珃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子,荒废了她自己的大好青春。为她自己的自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荀珃想,当年,若不是年迈的奶奶,拖着病体,拄着拐棍,一条条街,一道道巷,坚持不懈的找过去。最终把流落在外蜷缩在黑夜的街角里的小荀珃带回家,便不会有后来的网络写手荀珃,也不会有《枫林渡》,更不会有这趟奇异的异世之旅了。荀珃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却也不是别人对她说了对不起,她就会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的皆大欢喜的烂好人。如果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化解掉所有的矛盾冲突。那人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爱恨痴缠,痛苦遗憾呢?况且,荀夫人虽然言辞恳切,但是荀珃却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几分诚意。只觉虚伪、做作。“夫人的这些对不起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去对那个可怜的荀家嫡长子荀珃说。可惜,他在那个被家人狠心遗弃的雪夜,就已经死了。”
“不,我的珃儿没有死,你就我的珃儿。”
荀夫人想要去拉荀珃的衣袖,荀珃平静地坐在那里不闪也不避,只一个不耐的眼神,青衣便一力为她挡下了所有的麻烦。“你错了,他死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曝尸荒野,尸骨无存。”
荀珃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告诉荀夫人:“如今还活着的这个荀珃,可以是楚王妃的义子,可以是楚世子的义弟,也可以是楚王府的小公子。但是,绝对不会与夫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珃儿,娘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你可以怨娘,恨娘。娘毫无怨言。可是你万万不能不认娘啊。”
“如今,你父亲已经认可了你,不再为难你。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娘对你好了啊。”
荀夫人一句话,就把过往所有的过错一推三六九,尽数堆砌到了荀江声一人的身上。荀江声是后续所有事件的起源不假,但后来的那些刁难、折辱,真正与荀江声有关联的究竟又有几件呢?“你跟娘回家,给娘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好不好?算娘求你了,娘给你跪下了。”
荀夫人说着就要往地上跪,被青衣和荀澜一左一右扶住了。“既然你都能原谅父亲,那你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也给娘一个忏悔过去,弥补你的机会呢?”
为什么不能?因为荀珃有着年幼丧父,被亲生母亲视为累赘,狠心抛弃的真实经历。所以对系统设定的与她的亲生母亲有着某些相似特性的荀夫人有着难以克服的厌恶感。她可以一点点地原谅为人父不尽责的荀江声。毕竟荀江声除了在荀珃出生时,扬言要杀了她,并未做过其他伤害荀珃的事情。她却没有办法原谅为了讨好荀江声,保住自己当家主母的位置,始终不作为,最后甚至不惜狠心抛弃她的荀夫人。“荀夫人若是没有其他事,那边请回吧。”
荀珃亲口下了逐客令。“好啊,枉我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旁人说你闲话的时候,我还要替你据理力争上几句。没想到你竟是个铁石心肠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你苦苦哀求,竟是连眼都不眨一下。宫学教授的那些仁义礼智信都被你学到哪里去啦?”
“澜儿,不要这样说你哥哥。”
荀夫人厉声呵斥。“母亲,你不要拦着我,今天我非骂醒这个不仁不孝……”荀夫人捂住了荀澜的嘴巴,叫来了随行的仆妇、侍女,让她们堵住荀澜的嘴,把人带了出去。再转回身来,身着华服的荀夫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朝着荀珃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等青衣上前阻拦,她便自己停了下来。“珃儿,娘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看在一母同胞的份儿上,别生澜儿的气。澜儿她没有坏心的,就是心直口快,总说些伤人的话。你若跟她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荀珃未置可否,荀夫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道:“珃儿,不论何时,荀家的大门都会为你敞开。你若是想回去了,随时可以回去,娘在家里等着你。”
言罢,荀夫人转身就走。荀家荀珃是一定会回去的。但是,并不是现在。“荀夫人,你的东西落下了。”
荀珃看了一眼桌边精致的檀木盒子,还是叫住了荀夫人。“没有落下。本就是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荀夫人扶着门框,停了下来,却始终未曾转过头来:“珃儿,你若想要就留下,若是实在不想要,便自行处理了吧。丢了也好、烧了也罢,都谁你。”
句句无奈,声声叹息。荀夫人也走了,偏厅里便只剩下荀珃和青衣,静悄悄地有点压抑。青衣为荀珃换了一盏新茶,荀珃接了过去,送到唇边抿了一口。“你怎么看?”
荀珃挑着眉,抛出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青衣却听懂了。“主子交代过,入了楚王府,青衣就是小公子的侍女了,只听小公子一人的。所以,奴婢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公子怎么看。”
青衣退后一步,单膝跪地,脆声道:“暗卫营坤字壹号青衣,但凭小公子差遣。”
一言不合就行大礼这件事儿,荀珃至今还是有些接受无能,头疼的右手拿着扇柄敲了几下左手心,无奈道:“青衣啊,先起来吧。”
青衣听话地站起身来,垂手而立,笔挺的像一根柱子,等待着荀珃的吩咐。“青衣啊,放轻松。你现在是王府的侍女了,不再是暗卫营的士兵,不用那么拘谨。再有就是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别动不动就行大礼,你不嫌累,我还嫌麻烦呢。”
青衣应的倒是挺快的,但是照不照办,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各有各的坚持,荀珃也不强求。“你觉得荀夫人会是我的亲娘吗?”
荀珃甩开折扇,挡着嘴把,悄声问青衣。青衣:“……”这个问题有点难啊。但凡今日听过荀珃对荀夫人的控诉的,都会忍不住替荀珃叫一声屈,情不自禁地问上一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啊?”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呢?当初,听闻荀夫人这个设定的时候,荀珃也曾吐槽过,“这怕不是披着亲娘外衣的恶毒继母吧!”
系统君当时未发一言,狠狠地赏了荀珃一个大白眼,愣是连着好几天没有理她,连吵架都懒得找她吵了。这件事儿,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但是,今日荀珃亲眼见到了荀夫人和荀澜几乎如出一辙的音容相貌,再看看同为双生子的荀澜与自己,除了都姓荀之外,音容相貌竟然无一相似之处。荀珃不禁直犯嘀咕,即便是异卵双生,差别也不会如此巨大吧?从遗传学的角度出发,荀珃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初自己的那个猜想。或许,现在的荀夫人真的并不是她的亲娘呢!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荀珃的大胆猜想,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对此加以佐证。荀珃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但是,不论真假,这段虚伪浅薄的所谓亲情,她还是觉得无福消受,没有任何想要碰触的意愿。就在荀珃都快忘记自己问青衣的那个问题的时候,青衣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红着脸憋出来了一句话:“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怕不是被处事严谨的含光君附身了吧!瞧着青衣正经严肃的小脸,荀珃想笑,又不敢笑,怕打击到人家小姑娘幼小的心灵。荀珃憋着笑,附在青衣耳边耳语几声,便把她给打发走了。人一走,荀珃自己就笑开了。笑够了,才抬手拿起安安静静地放在桌边的,荀夫人留下来的那个雕花的檀木盒子。檀木盒子四四方方,拿在手上颇有质感,小指挑起银子的搭扣,只听“吧嗒”一声,镂空的上盖便自动弹开了。静置在红色软绸上的九瓣莲纹饰的纯白暖玉团形玉佩显露出全貌。平日里荀珃对配饰并不十分钟爱。不知为何,甫一见到这枚九瓣莲的暖玉玉佩,却莫名地觉得十分喜欢,触感温温热热,爱不释手。结果,拿到手里还不足一刻钟,就被突然冲进门来的哑婆婆一把夺了过去,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地碎渣。荀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