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中秋节，顾缘本来订的上午的火车票，但为了照顾叶蔓，只得退了票。

她跟父母说明了情况，他们也都表示理解，让她先别急着回家，好好陪陪叶蔓。

又说了几句话，顾缘挂了电话。刚推开病房门，就看见叶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费力地想要坐起来。

顾缘连忙关门走过去，帮她在背后垫了个枕头，关切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叶蔓的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她揉了揉额头，老实道：“有点渴。”

“等着。”

顾缘一边支起小桌板，一边拿了个水壶往一次性纸杯里倒了水，然后递给她。

叶蔓喝了大半杯水，这回儿感觉喉咙烧得没那么厉害了。顾缘又问：“饿吗？我去楼下买点早饭？”

“不用了，我不太饿。”

叶蔓任由顾缘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试探温度，“你呢，你吃了吗？”

“吃过了。”

“我记得你好像十点的火车？”

叶蔓看了眼墙上的钟，“这都九点了，你怎么还在这，赶得上吗？”

“我退票了。”

顾缘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不过你可别多想，是我爸妈让我别回去留下了陪你的，我只是被迫营业。”

叶蔓哭笑不得：“我看你可自愿了。”

顾缘挑了挑眉，又往她的杯子里加水：“我可没有，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他们亲生女儿，让我一定要带你一起回去呢。”

“叔叔阿姨果然是向着我的。”

“是是是。”

虽然已经自己搬出来住了，但顾缘仍然有节假日回家过节的习惯，一般都是和叶蔓一起回去，偶尔她有工作回不去，顾缘就自己回家，这个习惯每年雷打不动。

顾缘在前台缴完费，看着信息弹出的“退票成功”提醒叹了口气。

紧随其后的是裴庭的信息：【今天回家了？】

N大今年照常放中秋假，但有调休，周三就要上课，于是裴庭拒绝了她的同行邀请。

顾缘如实回答：【没有。】

还没打完第二句话，裴庭的电话就进来了。她的手指顿了顿，快步走到一个楼梯间接起来。

“喂？”

“怎么没回家？”

裴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此刻似乎带了点促狭的笑意，“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顾缘一噎，好笑道：“当然不是。”

然后她把事情简单说了下，末了还说了一句：“纪医生垫着的那个医药费，我不给他是不是不太好？”

裴庭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没事，等过段时间我请他吃个饭就好。”

顾缘：“？”

好像哪里怪怪的？

没来得及思考哪里怪怪的，裴庭又开口了：“那你想回家吗？”

这可问住顾缘了。

她的确想回家，但一个人把叶蔓放在这儿她也不太放心。

“想回去的话，我送你。”

裴庭干脆利落地告诉她，“叶蔓在医院，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顾缘：“……你别急，让我想想。”

裴庭笑了笑：“我不急。开回你家就两个小时，想回去吃顿饭的话四点前告诉我就好。”

顾缘回过神来：“你明天不是有课吗？”

“嗯？”

裴庭翻了翻自己的课表，看见明天排得满满的课表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明天上午没课，可以休息一下。”

顾缘舒了口气，靠在墙壁上，语气里不自觉带上欣喜：“那麻烦你了？”

裴庭也松了口气：“不麻烦，正好回去一趟取点东西，顺路。”

“嗯，好。”

“下午见。”

挂了电话，顾缘的心情瞬间轻松起来。

不自觉地哼着歌，顾缘慢悠悠地准备回去，却迎面遇上纪澈。

纪澈冲她笑了笑，顾缘也回以他一个微笑的点头。

“叶……你朋友好点了吗？”

顾缘惊讶于他的关心，但还是礼貌回复：“好多了，谢谢纪医生了。”

“不客气，应该的。”

纪澈挥了挥手，转而和护士说话。

顾缘见状也提步就走，快走到病房门口才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层不是专供发热门诊的吗？

护士迷茫地看着跟她唠了一大堆保护牙齿知识的纪医生，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又恰好止住话头，转身上楼了。

护士：“……”

在叶蔓八卦又热切的目光催促中，顾缘趁着中午时间回去收拾了一下，只装了一件换洗衣服放在包里提着，身上背了一个斜挎小包。

三点半，裴庭发来了消息：【回吗？】

顾缘动了动手指：【回。】

过了十分钟，新消息进来：【下楼。】

又对叶蔓嘱咐了两句，被她嫌弃似地赶走，顾缘忍不住走得快了些。

顾缘刚下电梯，就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大厅中央。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声淹没了整个空间，可他就像给自己拉起一道屏障，叫她依然像高中那样，半分都挪不开目光。

明明不到一个月前，他们还在一样的地方，幼稚地上演了一出装作不认识的戏码，但此刻站在这里，却有了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像是受到了心电感应般，裴庭蓦然回过头来，不偏不倚地，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裴庭似是笑了下，然后转身，朝她走来，一步一步，沉稳有力，踏在她的心跳上。

他无比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包，说：“走吧，回家。”

“好。”

——

顾缘醒来的时候刚好六点，迷懵间没看见驾驶座上的裴庭，一转头看见他倚在车门上。

她敲敲车窗，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转过来，看见她摇下车窗，语气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感：“怎么不叫我？”

裴庭呼吸微滞，回答道：“也不晚，不如让你多睡一会儿。”

顾缘拉开车门下车，裴庭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车顶。她低头看着脚下，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慢慢站直身子，稍微动了下脖子和脚踝，舒服地哼唧了两声。

裴庭绕到后备箱帮她拿包，顾缘道了谢，跟他道别：“谢谢，你路上小心点，到家后给我发个信息。”

“嗯，节日快乐。。”

顾缘朝他笑了笑，转身往巷子里面走。

“缘缘！”

裴庭闻声回头，看见顾缘扑进两个中年人怀里，那个实实的拥抱看起来很是温馨。

“你怎么回来的？”

孙南慈又惊又喜，“要不是我和你爸出来倒垃圾，还不知道你偷偷回来了呢。”

顾缘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见裴庭已经坐在了车里，语气带笑：“当然是搭了某个好心人的顺风车啊。”

夫妇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孙南慈忍不住拍了拍顾缘，急忙道：“那你这就赶人家走了？赶紧去把人家留下来吃个饭啊。”

顾缘被孙南慈拍得一震。

“愣着干嘛？再不去人家要走了！”

顾缘：“……”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去。

裴庭本来是准备看着他们走进去再离开的，看见她走回来，以为是她落了什么东西，摇下副驾的车窗，问：“是忘记什么了吗？”

顾缘摇摇头，语气尴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爸妈邀请你去我家吃饭，你方便吗？”

裴庭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着装。

白衬衫，西装裤。

还挺得体的。

但两手空空就不太得体了。

他舒了口气，慢吞吞道：“下次吧，等我准备好。”

“？”

顾缘眨了眨眼，无语道，“准备什么？你想什么呢？”

裴庭还想反问，又看见顾缘身侧凑过来一个人，笑盈盈地开口：“谢谢你送我们缘缘回来呦，累的话就进来吃个饭吧。”

“没事的阿姨，我……”裴庭正欲推辞，顾松也凑了过来。

“……”面对两张热情的笑脸，裴庭拒绝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捞上后座的外套下了车。

二老一人走在裴庭一边，甚至把顾缘挤到了边上。裴庭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来得有点匆忙了，也没准备什么，还麻烦叔叔阿姨了。”

“哪里的话。”

顾松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你送我们缘缘回来，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四个小时，我们才是麻烦你了。”

这会儿六点刚过一点，巷子里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没全部亮起，只有几盏和一些房屋内透出隐隐约约的微光，照亮些许道路。四人往深处走，影子被光亮拉得很长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唤醒他忽略已久的饥饿感。

四周有小贩们的吆喝声，大爷们走错棋的喟叹声，孩子们互相追赶的欢笑声，交织着顾缘和孙南慈拌嘴的撒娇声，一齐冲撞着他那颗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心。

从八岁到这个城市后，裴庭以为他有了家，他很好地压抑着与那个年纪相称的兴奋，坐在小汽车里，穿过一千公里的公路，然后看见一幢被绿树和花园包裹住的，奢华高端到他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房子，那是他名义上的“家”。

但他没想到，这条回家的路，从八岁到十八岁，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空荡荡的道路和房子与他幻想中的家完全不同，他所有的渴望也被一复一日的孤单渐渐磨平。

而回顾缘家的这一条路，充斥着嘈杂和人群，也慢慢地填满他的心。

这是一条，出现在裴庭梦里无数次的，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说】母亲节快乐~今天有给妈妈送祝福吗~

我们可怜的庭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