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万元户宝三爷在自家院子的东厢房建了一个蜡烛厂,朱红色的大蜡烛有胳膊粗,上面金龙缠绕。不久,村村都有了蜡烛厂。宝三爷把蜡烛厂的设备买了,在院子里养牛,东西厢房做牛舍,里面养着十六头肉牛。两只大黑狗把门,房后的空地上垛着收来的苞米秸秆,门前的菜园子成了牛粪堆积场,味道就甭提了,这地儿简直是全村子苍蝇的集市。王源海跑单帮卖尼龙线结识一个会做酱油的师傅,王源海把这个师傅雇来,开起了酱油厂,产酱油的作坊就在我们的羊圈教室,开始王源海自己赶着驴车串村子零售,逐渐发展到周边的小卖部来他家进货,他搞批发酱油。王源海的酱油的师傅不断地提出要求,烧鸡、饺子、汤驴肉、黄花鱼的不断地变花样,凌川、凌塔、宁城老窖天天地喝。王源海的土豆妻子说:“挣俩钱都让他吃了喝了,照这样下去,我们猴年马月才能成为万元户啊?”
王源海说:“妈,妈,妈——拉八——子,我,我,我——偷,偷,偷——艺。”
批发酱油交给妻子,除了睡觉,王源海寸步不离师傅的左右,把师傅的操作细节默默地记在心里。半年后,师傅对王源海说:“王老板,这生意越来越红火,弄瓶茅台庆祝庆祝吧。”
王源海说:“猫,猫,猫尿吧,你滚!”
村子里的人,特别是家境一般男人还爱喝两口的女人,把喝白酒叫作:“灌猫尿”。师傅走了,王源海开始自己做酱油,不到一个月,用户就开始抱怨:“老王家酱油的味道变了。”
接下来,不来进货的小卖铺逐渐增多,加上周边的酱油厂越来越多,三个月后,王源海的酱油厂黄摊了。宝三爷满村子鼓动人们贷款,他说:“养鸭、养鱼、养猪、养羊、养拖拉机跑运输,都是来钱的道儿,走那条道都比刨地强。贷款好说,随便找个保人就行,都是国家的钱一厘利息都不要,到时候还个本儿就行,白给你用。”
高万田贷了五千元,搞养鸡,担保人是单大发,高万田请他喝了一顿酒。高万田的养鸡场是杨家沟废弃的小队部,这个院子在远离民居的山坡上,院墙、房子的四框还算完整,房子的檩木没了,高万田简单地收拾收拾就住人。养鸡场并不欢迎村民的造访,来人参观鸡舍,高万田要求来访者必须进入白灰池子走一圈,说是消消毒,预防鸡瘟。供销社被个人的贸易货栈挤兑得发不出工资,把库底子的布匹分给村民,多是些布头子。宝三爷说:“供销社当初成立的时候,家家户户集资入过股,当年是承诺分红给股东的。”
上点年纪的人猛然忆起当初十元八元的集资令,田老叟说:“这都过来二十多年了,终于分红了,就是一些布头子。”
宝庆忠说:“给你就不错了,可别挑肥拣瘦的。”
田老叟说:“我倒是想挑,我挑谁去?”
一年后,高万田倾尽全家精力的养鸡场赔了,偷偷地处理掉自己的房子,欠着贷款,一家老小消失了,不知去向。宝三爷的说:“缺底垫就贷款干,胆子大点,等到人们都纳吗过味来,那个时候再想贷款,门儿你都摸不着。赶早别赶晚,早一步吃肉喝酒,晚一步你喝西北风吧。”
高瑞反驳宝三爷,“大能人专业户高万田都赔掉大肠头子,你宝主任赔了不怕,都叫贷款,你的能和我们的一样吗?我们不行,马尾巴穿豆腐——提溜不起来。”
田老叟常常自言自语,“靠土地呀,这吃饱饭没问题,可是土里刨不来电视机、摩托车、平顶房子和新媳妇,干点儿什么好呢?”
田老叟想在自己的开荒地上种药材,宝三爷听说了,去找田老叟,“贷款干。”
“宝三叟,谢谢你,我有钱。”
“老疙瘩,也不要你的利息。”
田老叟说:“我呀,一辈子就一件事不干,绝对不干,那就是欠债。”
宝三爷说:“你傻呀,用贷款干,你自己的钱存到银行吃利息。”
“那是脱了裤子放屁,费那二遍事。”
田老叟托人买了一包种子,种了一亩地的药材,一棵苗没出。田老叟说:“得回没多买,没多种。”
乡里开始送活物,南美长毛兔、澳洲细毛羊、康贝尔鸭,尽是一些外来的种,只发给公认的困难家庭。薄支书进了单大发的王哥家,杨大鹏把牵着的三只羊交给他,薄支书说:“一公二母,大羊生小羊,羊生羊,几年过后就成万元户了。”
王哥问:“这羊,要钱吗?”
“不要,除了一口大铁锅,你家还有啥,要钱你有吗!听着!不好好养,我就收回去。”
在院子的东南角,村里给他家压了一间简易的羊圈,能遮风挡雨。记脸子也向薄支书要羊,薄支书说:“你身强体壮,年纪又不是七老八十,你不符合条件。”
“我穷得也有上顿没下顿的。”
薄支书说:“你看看你,你有一块开荒地吗?看你地里的草,都比苗高。”
“薄支书,这么说就是没我的份了?”
“你又不是优抚的对象,给了你说不过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
当夜,薄支书一家人睡熟后,一块石头破窗而入,差一点砸到儿子的身上。薄支书大怒,去找杨公安,杨公安让杨大鹏把记脸子叫来,说:“这事肯定是你干的吗?”
“不是。”
“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这事肯定是你干的。我今天警告你,再有下次,我可不客气。”
“杨公安,凡事得讲究证据。”
杨公安指着记脸子说:“还证据,你要是不收敛,我今天找不上你,我明天找,明天找不上你,我后天找;我这事找不上你,我就在那事上找你。你滚吧!”
记脸子走后,杨公安对薄支书说:“这样的浑人,你让着点,还有羊吗?”
“没了。”
杨大鹏说:“还有两者长毛兔。”
杨公安说:“给他,只当打发小鬼儿。”
王哥一家人,算上单大发,一家七口人四个是智障,个个都能吃,他的憨儿子,一个顶仨。别人家能用余粮换点钱,他家不够吃,村里还得照顾他。过年没有钱买肉,单大发说:“把羊杀了。”
“不行,薄支书会找我要的。”
“都进肚子了,他要屎吧。”
小年那天杀了一只,没有吃到穷汉子集,又杀了一只,初五又杀了最后一只。王哥把羊杀光了,记脸子一看薄支书也没什么反应,他把兔子也杀了。王哥一家人吃羊肉吃香嘴了,天天粘着薄支书要羊,“薄支书,再给我几只羊呗。”
薄支书一挥手,“一边去。”
建沼气池、温室养猪养鸡、箱笼养兔,乡里的办法变了,找有能力的人,签定合同,还要交一点底垫儿钱。薄支书开会布置工作,“杨大鹏外出去学学经验,其他人在村里挑选说道少的人家,讲清楚这是配合村里的工作,沾边就放赖的人家千万别搭理他。”
经验还真不少,猪圈墙头用棉槐拱个半圆,上面绷上塑料布,建成温室养猪棚;竹板子支个塑料棚,里面放几只鸡,完成暖棚养禽。我家配合村里建了一个靠日光取暖,据专家说这是冬季能下蛋的鸡棚,合同签了,要十元钱的底垫儿,我妈说:“把我家的几只鸡放进去,就当底垫儿了。”
薄支书送来三十元钱,我爸看着钱说:“钱不要。”
“别呀,上面给的补贴,你还要签字哪。”
签完字,爸爸把钱递给杨大鹏,“大鹏,跑趟腿,大鲤鱼、肥肘子、汤驴肉,把钱全花光,酒我家里有。”
薄支书拍着手说:“明白不?就得找校长这样的人家来配合。”
鸡在棚子里喂了一个月,我奶奶就把鸡放了出去,说:“这一天三遍四遍地喂,把鸡放出去,晚上扬两把土粮食完事。”
集市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半大男孩,身后拖着一个小车,口里喊着:“耗子药,苍蝇药,蚊子药,蚂蚁药,蟑螂药。”
一刻不停脚地穿行在人群中,叫卖声满集市。宝庆新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儿头,墨镜大花衬衫,斜背着鲜艳的挎包,整条胳膊上都是电子表,他专找年轻人搭讪。本村人要买,他说:“回家买,回我家买。”
到了他家,摆一炕的表盘任你挑选,价钱还好商量。田老叟摩挲着这蹦数字的小东西说:“我看你这东西像大风刮来的。”
“老哥,这都是从南边进来的,火车就得坐七天八夜。”
“小意思,我卖尼龙线,三千里的路全靠一对大脚板。”
宝庆新说:“关键是,那港人不要人民币,就要大洋。”
“那货儿,火车上也不让带呀?”
宝庆新说:“新皮鞋,把鞋底扒下来,夹进大洋后再恢复原样,穿着去,到了地方在毁鞋。”
“这活我可干不了。”
宝庆新说:“想挣大钱,就得挣这样的钱,等着钱来只能卖棺材。”
“去你妈那卡巴裆的。”
宝庆新说:“田老哥,对不起,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开棺材铺的不吆喝不推销,谁看见买棺材的挨家挨户问:‘买棺材吧,随便挑肯定给你打个八八折。’”田宝坤骂道:“去你爹个尾巴的,挣俩缺德钱儿,逼嘴都不知道秃噜啥了。”
宝庆新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了。99、老人(二十七)我大叟通过宝三爷贷了五百元,担保人是我爸,信用社一直没有向我大叟要这笔钱。2019年,我大叟说:“当年啊,就是胆子小哇,要是放在今天,我贷他个百八十万的。”
二尕说:“我呀,贷他百八十亿的。”
宝庆忠说:“等你纳么过味来,黄瓜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