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钱段兴国直接找到我的单位。我只好聚来几个人,我对他说:“段二哥,田春芳不在单位。”
“我知道,当上主任架子大。”
菜还没有上全,段兴国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是向各位借钱的。”
说完瞪眼看着每个人。片刻的沉寂后,我端起酒杯伸过去,“来,二哥,先喝一个。”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哥们有个买卖急着用钱,就是倒把手,很快就还,借还是不借就给句痛快话。”
“好!我准备五百。”
我说完,高秀芝说:“我也出五百。”
杨梓珍有些为难,“二哥,我出四百元吧。”
“开玩笑吧?我张一回嘴,”他用手一指几个人,“怎么也的凑个万八千的吧?”
杨梓珍陪着小心说:“我就是小本买卖。”
“不必再说,我段老二活这么大,从来没把千八的当过钱。”
说完夹起自己的小黑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饭店。我对几个人苦笑一声说:“我买单吧。”
高秀芝说:“你不买,谁买呀。”
我弟弟杨辉自小爱好画画,《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连环画整本整本地临摹,校长爸爸认为小儿子是条龙,我爸给小儿子请来一位本地区的名师,请来的人是我师范的美术老师。贾老师看好杨辉这个学生,一台永久自行车做见面礼。商定好:贾老师每个星期天来中心校授课,半年后杨辉去朝阳。杨辉自己闷头画可以,接受正规的训练,死活不干,劝、骂、打都无效,半个月,贾老师来了两次,没见到学生的面,爸爸一声长叹:“哎!扶不起来的阿斗。”
贾老师很讲究,决意退回自行车。自行车是托供销社的杨永义买的,他早有意搭个顺风车,听到这个消息,把自己儿子领来,贾老师简单测试后直摇头,杨永义立刻推来一台女式的凤凰自行车,结果我爸给别人的儿子找来一名家教。杨辉的中学念得是一塌糊涂,农村的非农业户口,地无一垄,在家待业。过年的时候,我、妻子和女儿回到老家。安顿好妻女,出了一趟差,回家进门一看:东屋地上两桌麻将,爸爸一桌,妈妈一桌;炕上两桌,杨辉一桌,我女儿一桌;西屋地上我老婆还领着一伙,大姑被请来做饭,空当儿,在西屋炕上又组织一桌。我家,成了一个麻将馆。县教育局照顾公办教师的子女就业,我探得确切的信息,特别中意乡里信用社的工作,本乡不行可以去外乡,更好的消息是负责分配工作的人是我爸羊山师范的同班同学,名字和本村的一个人同名,也叫杨虎。为了弟弟的工作,我拉着父亲住进了县招待所,请杨梓林弄了四个菜一瓶酒,躲进一个小房间,天还没黑三个人就开喝。我清楚我的话没用,背着我父亲去求杨梓林,杨梓林大哥按照我的意思把肚里的话一点一滴往外唠,唠得我爸有些不耐烦,说:“我知道了,说事儿前先给杨虎五百元钱。”
我大喜,“爸,对!眼下和你的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必须上打租,人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校长爸爸走后,我满怀期待地等着,我父亲回来了,我问:“钱当面给了吗?”
“不用!我和老同学谈得很开。”
我说:“完了,完了!”
真的完了蛋,杨辉被分进了县建筑公司,杨辉报到的时候,接待的人说:“家里等着吧,有活的时候通知你。”
宝三爷说:“锦忠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相信事成之后你不会卯了他的五百元,可人家不是你呀。”
为了儿子,我爸做出了改变,在乡里给儿子弄到一张军人“安置卡”,杨辉参了军。第二年,到张家口出差,我到武警驻地看望杨辉,远远地看见一个战士被人一耳光子打倒,随后连踢三脚,被打的人就是杨辉,打他的是他的班长。在饭桌上,班长对我拿回头话,我苦笑道:“没事,他欠揍。自家人打,他不接受。”
杨柳没有参加高考,招工考入本市的柴油机厂。杨桃,第一年高考落榜,我去县高中找爆炸事件后进城的李校长,求他安排妹妹复读。李校长说:“小光,把酒拿回去!我最困难的时候,你爸爸帮过我,杨桃的事交给我办,收一分钱我没脸见你父亲。”
第二次高考,又是失望。我找市教研员田春明表哥帮忙,仍然在县高中复读,第三次高考的结果还是需要复习。杨桃提出要求:“我不在县高复习,认识人太多抬不起头来。”
我说:“高秀芝复习四年,考五次终成正果,胜者王败者贼,不看过程只要结果,再说了县高是最好的。”
任凭我百般地劝,她的回应就是沉默。我只好跑去大平房高中,拎着礼物去找平房子刘氏兄弟的老二帮忙,交了一笔补课费,顺利入了学。临走时,我给杨桃留下二十元钱,交代说:“八月节去刘老师家串个门,以后的节日也不要落过。”
第四次高考,成绩再多八分,鲤鱼就越过了龙门。我去找师专的大爷,大爷说:“过了分数线,一切都好办。分数不够,神仙都没则。”
我注视着妹妹的数学成绩,我问:“你向来不是数学好吗?”
“一上数学课,就拿话溜我,说有的同学不懂起码的人情,我哪有心思学他的数学。”
我问:“你去刘老师家串门了吗?”
“我凭什么去!”
我说:“原来是刘老师的数学不是你的?二十元钱自己花光舒服是不?”
“不用你管!我考工人。”
杨桃通过招工考试进了县毛巾厂。杨辉超期服役一年,当上了班长。复员后,通过笔试进了212发电厂,先去小丰满电站实习,实习结束分入电厂的修配厂。大姑的大女儿段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对妻子的表弟非常了解,我说:“段红,大哥给你介绍的人,人品能力都不错,挣钱有一套。你是家里老大,你有个好的开头,后面的两个妹妹指望你将来带一带,走出这山沟。”
二人见面以后,男方是一百个愿意,我等着表妹的回信,等得有点心急,跑回了老家,直接去了下坎的大姑家。见了面,段红没说话,大姑父开了口:“这人就要个模样,第一眼看着不顺眼,其他的免谈。”
我明白这话中的含义,我说:“大姑父,人是有点丑,要是人漂亮,人家也不在农村找。有取有舍,难求十全十美。可惜段红的好模样,还是干什么像什么的一把好手,窝在家里。”
大姑父一口的酒气,说:“你怎知道我闺女一定窝在家里?”
“大姑父,我没恶意。”
见一旁的田老叟咳漱拍手带跺脚的,我对半躺半坐闭目养神的大姑父说:“大姑父,我回家了。”
走出院门,见田老叟在前面疾走进了自己家,我把大姑劝了回去,进了田老叟家。田老叟说:“小光,我说给你一些隐情吧。段红打工自己处了个对象,是廿家子的。先指使人传闲话,说段红不干不净的,堂哥段兴国给堂妹打破楔。见说坏话不起作用,找个借口,段老二领着一伙人冲进男方的家里,连唬带砸的,人家小伙子想找的是媳妇不是落烂,跟段红主动断了来往。这正中段老二的下怀,父子俩一唱一和,段海水做媒人,把段红介绍给宝庆新的四弟宝庆生。段海水拿了宝庆新两千元,段老二拿了宝庆新五千元,宝庆生整箱整箱给你大姑父买酒,还给你大姑买衣服。眼下,就是这么个现状。”
我说:“一个是堂哥,坑妹妹坑三叟;一个亲大爷,坑侄女坑弟弟。我他妈的找他们去!”
“别犯傻,真较起真儿来,你算老几,个个都比你亲,有你啥事。”
田老叟拉住我说:“我和你说几件事,你少掺和,你掺和也没用。”
田老叟推搡着我坐下,说:“五千元做本钱,段老二同几个人合伙把村子的前树林子买走了,树没出手就开始海吃海赌,结果赔了个腚光,段老二借钱,牙根就不打算还。宝庆新为什么肯借钱给他们,没一个人安好心,几个人合起伙来坑人。这不能赖别人,你那大姑父是个酒鬼,你那大姑是个缺心眼子,你那表妹段红鼠目寸光,自己也没有个主心骨。”
我安静下来,田老叟接着说:“不止这五千块,乡中学的西墙外,有一个孤院子,你有印象吧?”
“有印象,五间房一个院子,就在土坎下。”
田老叟说:“从外地来了姐俩,租下房子,一住就是一年,这一年弄得是乌烟瘴气的。以为乡里不管胆子越来越大,没想到,乡派出所联合廿家子派出所夜里包围了院子,逮个正着。要罚姐俩三十万,姐俩那来的三十万啊,你那干二姐夫杨所长说:‘卖Y罪轻悠判你十年八年的,没有钱交罚款,好办,到你们这里来的客人,供出来一个来免三千。’这姐俩可就开咬喽,咬出来的客人每人罚款五千。好家伙!弄得乡里鸡飞狗跳的,供出的第一批,就有咱们村的记脸子、杨英军、段老二、赵宝金。抓来的人都站在中学的院子里,客人供出一个同类免一千,这就更乱套了。第二批有村干部,第三批有教师,第四批有乡里的干部、信用社的职工。正赶上暑假,在中学的院子里,站着一百八十多人。宝三爷一看大事不好,说杨所长:‘孙女女婿,你干的这是什么事?’杨所长说:‘三爷,这么干的目的,您老最清楚不过了。’宝三儿说:‘我清楚,可是捅腚Y儿,你也要分分人哪。’”“杨所长也知道要麻烦,赶紧打住,狗咬狗一嘴毛。多的罚款五千,少的罚三千,找人说个人情的就罚一二千,交钱立马放人。一共罚款三十多万,真他妈的牛逼,姐俩的产值大过全乡的一万多口人。这乡里呀,连发带补的清了两年的工资。”
“段老二上哪里猫三千块钱去,又是宝庆新给出的钱。宝庆新如今是财大气粗,上个月乡里来人找到他,对他说:‘你超生两个孩子,一个一个地交罚款是五万,一起交就交四万五。’他背个小黄包去乡里,一下子都交齐了。就是这笔钱,全乡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段红的事,前台是段老二父子,后台是宝庆新,说不定你大姑父认为还是一桩好事,小光你少掺和,将来人家成了亲戚,你别弄个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我说:“老叟,都是钱闹的。”
田老叟说:“你锦华大叟的西院墙外没有人家,是原东队的门前空场。他用空闲的时间把院墙西移,早不来晚不来,刚收拾利整,乡里组织人扒大院套,几根撬棍轰隆一声,半年的努力就趴下了。沟口的李家更惨,没剩一段完整的院墙。不过不是不许建,补交上多占地的款项就可以了,按规定锦华要交五千元,你爸爸跑了一趟,五千变成了五百。你爸当着我的面说:‘锦华千万别出去说,有人问,你就说交了三千,管住自己的嘴巴。’就今天,村里正在张罗卖南湾子的树林子。”
我问:“这乡里真缺钱?”
“真缺。”
田老叟卷了一根喇叭筒的纸烟,点燃后看着烟雾说:“你那干二姐夫杨所长,养了一台拖拉机跑运输,名头让你二姐的两侄子大虎、二虎顶着。半年前,县里交通局征稽处的两个人来车站设卡子,把俩虎的拖拉机截住,开出二百元的罚款,大虎不掏钱开车要走,车钥匙被抢走,于是四个人撕巴到一块,大虎后退中失足滚进路边排水沟。这下子激怒了二虎,县里坐办公室的人那里是装石头卸红砖拉沙子的对手,一动手全被撂倒。沟里爬起来的大虎恼羞成怒,不管脑袋屁股的就是一通乱踢,大骂:‘C你两妈!一个月罚我三次,我车没牌照,又不去你家,也不问问你俩爷是什么来头,我让你管!’打的太狠,穿黄制服的两个人都跪起来,磕头像小鸡子叨米,放口求饶:‘爷爷,饶了我吧,我也不乐意来,是任务逼的。我再也不来了,再来你打残我。’话是这样说,人被放走的下午,就来了三车的人,俩虎正在修车,见来人抓他们,撒丫子就跑。县里一个大个子第一个冲上来,眼睛只顾盯人没注意脚下,一脚踏空踩进修车的水泥地沟里,把一条腿摔成骨折。大虎跑了,二虎被抓。二个月后,二虎被放回来,辨不清衣服的颜色,长发戗毛戗刺的、胡子拉碴的,都眍眼儿了,他不说话没人能认得出来。我正好碰见,我问:‘二虎,咋瘦成这样啦?’‘有一顿没一顿的,进去就没吃过饱饭,有烟吗?给一根。’那吸烟的神情就像吸大烟,二虎说:‘那俩小子可把我揍逼屎了,电棍捅得我直拉拉尿。我算明白了,我二姑父在这一亩三分地儿牛逼,到了县里连三孙子都不如。’我说:‘你还说呢,你哥俩这一打,把你二姑夫打进了北票的看守所,打光你二姑父一台拖拉机挣来的所有钱,要不然能放你出来?’”我说:“有县无城,县政府大门口卖雪糕的,都由双塔区收费。”
田老叟对我说:“你回家看看,马上回朝阳上班,少管你大姑家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