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潮生问:“你说的不甘心是这个?”
找到原因,或许待会儿结束之后他们就能见到布阵人,解开她的心结,从而破阵。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她自己放他们出去,否则只能找到阵眼强行破阵了。楚寒星却摇摇头:“她那么不羁洒脱,没人理解她又如何,被人误解又如何,总归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她短短二十七岁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接下来也只剩下两件大事。一件是绿翘之死,另一件是她自己被判处死刑。段潮生说过,按照唐朝律法,打死奴婢主人根本不会被处死,那鱼玄机这桩案子是否有人在其中暗箱操作呢?段潮生沉吟片刻,道:“当时审理鱼玄机案件的是京兆尹温璋,据说他执法严苛,历史上有名的案件‘乌鸦诉冤’就是他所判,当时不过是一个平民掏了鸟窝,温璋直接将人处死,非常严厉。”
“可鱼玄机交友甚广,许多文人上书为她求情,说打死奴婢罪不至死,他无视唐律,一意孤行直接把鱼玄机处死,鱼玄机作为一个对当时社会影响比较大的人物,他这样做就不怕有不好的后果?”
楚寒星眉心微微一动,“正因为他执法严苛,杀了鱼玄机才不会让人多想,只会恨他不近人情。段潮生:“也有传言温璋仰慕鱼玄机,可鱼玄机看不上他,没给什么好脸色,因此他怀恨在心,借着绿翘之死杀了她,若事实真是这样,他不怕被人戳脊梁?那些文人雅士能放过他,不得写诗埋汰他?”
楚寒星:“枪打出头鸟,把他拿出来做靶子,他背后的势力就能安安稳稳,这些手段你应该不会陌生。”
段潮生笑道:“的确,甚至怕被人往他背后的势力做文章,还给他编排出一段爱而不得,不就是为了掩盖么。”
楚寒星:“所以可以推断,他们重点不是鱼玄机打死奴婢该不该判处死刑,而是一定要鱼玄机死。”
段潮生:“为什么一定要死?”
楚寒星:“那要看她做了什么。”
鱼玄机做了什么呢?她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人,她大胆地向天下文人发帖,她破除女人应该如何的陈旧思想,展现一个女人该拥有的权力,告诉所有人女子不必三从四德,要绽放,要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她做的这些对于当时来说是什么?是叛逆,是不容于世,是挑衅权威,是蔑视封建制度下的父系社会,是一个女人不甘屈居于不如她的男人之下,是一个女人的愤怒,是一个女人的觉醒。在男权社会之下,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违背世俗的女人出现。女人,就得好好当一个女人。所以,杀死鱼玄机的,是那个时代。眼前的画面如云雾般散去,两人重新回到小院。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背对着他们,端着白瓷杯,静静地抿了一口酒。她头上戴了一只簪子,宝蓝色,楚寒星记得她在平板的监控画面里看到过,是博物馆的藏品。两人对视一眼,段潮生做出一个防备的姿势,楚寒星淡淡道:“布阵人是你,绿翘。”
小姑娘道:“不错。”
她转过身,两人在月光下看清了她的面容,正是白天关门的丫环。段潮生眯了眯眼:“你不甘心?”
绿翘把杯子重重一放,眼神狠厉:“我家姑娘才貌双绝,活得坦坦荡荡,最后却别人说是妒妇,我当然我不甘心!”
“他们太恶心了,在他们眼里,女人之间的争斗无非就是那点子事,就算她鱼玄机惊才艳艳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为了男人发疯,你不觉得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满足了他们男人的幻想吗?”
“大诗人诶!大才女诶!为了他们男人,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乐师,甘愿成为一个妒妇,杀死自己的婢女诶!”
“瞧瞧,他们男人才是世界的中心,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他们斗得死去活来,就连追求自由的鱼玄机都不例外诶,以她做例子,不是很好地规训了女人吗?”
绿翘尖利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凄凉无比,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泪流满面,低声喃喃:“想要毁掉一个女人太容易了,不论是谁,什么身份,只要是女人,只需要给她戴上一顶妒忌的帽子,无论有多么离奇,所有人都不会再质疑。”
夜里很黑,那点微弱的月光也被云雾遮住了,一片暗淡,她的话也像是隐没在云雾里,飘飘荡荡,被风一卷,就像是沉入大海的石子,连那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声音也没有了。“会有人看见的。”
绿翘骤然抬起头,和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眸对上,她眸中一片淡然,没有信誓旦旦,就轻轻淡淡的,但却又好似有千斤重,比任何誓言都来的有力。绿翘轻声问:“你说什么……”楚寒星负手而立,抬眼看被云雾遮挡的月光,半晌,垂下纤长的睫羽,一字一句道:“无论是鱼玄机还是谁,会有看见她们的那一天。”
绿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段潮生眸光深了些,和楚寒星并肩而立,深深地看着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收了笑意,“希望如你们所言。”
她拔下簪子扔到楚寒星手里,像是极为疲倦一般地打了个呵欠,合上眼,“带着你们的朋友,走吧。”
白雾骤起,往小院收拢,二人只觉得身体一轻,被白雾推出,仿佛做了一个梦,倏地睁开眼,周围是明亮的灯光,那七颗玉石颜色相较之前暗淡了些。楚寒星摊开手心,赫然是一只宝蓝色的簪子,是阵眼,而季清的魂魄也在这里存着。段潮生看了眼腕表,他们在幻阵里过了不知多少天,而现实才凌晨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