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两边盛开着一种小花，有花无叶，如饮血的妖姬，顾自绽放，一片花海无风自摆，只望上一眼，就叫人伤感得莫名心酸。男子突然驻足，夏纪不解，转头看向他。“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夏纪微微点头。——彼岸花，曼珠沙华。男子伸手虚托，一朵彼岸花离开花海，似被无形力量牵引飘飞，缓缓落在掌端，悬浮不定。见此，夏纪大眼睛扑闪了下，被彼岸花所吸引。男子信手轻拈花茎送来，淡淡道：“花叶永世不得相见，多讽刺。这朵送给你吧。”

夏纪黛眉微蹙，这算是没陪她上奈何桥的赔礼？男人见她皱眉，哼了一声，说道：“你可别小瞧它。都说这阴间有四绝——黄泉路的花，奈何桥的鬼，孟婆的汤，忘川河的水，哪一样可都不是白给的。”

闻言，夏纪乖巧点头。“哼，跟上。”

在迷雾，俩人穿过一处叫到处生长神秘植物的密林，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前。“带上殿来。”

雄厚的男声突兀在耳边响起，震荡心神，夏纪恍惚间没了意识，再清醒时，已经身处宫殿之中，望不到头的立柱上雕刻栩栩如生的罗刹恶鬼。“嗯，还算清白。”

方才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夏纪回过神，抬头望去，九阶高台上，一个威严的男子端坐鬼头椅上，手执三生石，一眼便简略看过，仔细一瞧，似乎正是夏纪从忘川河边捡来的那一块。见夏纪看来，男子身着黑袍，上绣有张牙舞爪的黑龙，双目如雷霆般威慑而至。一触目，夏纪吓得连忙垂下头避开视线。想必，这龙袍男子就是阎王吧。阎王看过鬼差呈上的三生石后，扣了个响指。数条黑沙似雾气从夏纪身上飘出，那是尘世沾染的因果。九阶高台下站着一对阴面鬼，其中一只冲着夏纪喝道：“你个小鬼好生无礼！见到阎王大人，还不跪下！”

这声怒喝宛若晨钟敲响，荡漾夏纪心神，她连忙跪地，身子低伏，不自主地瑟瑟发抖，将玉坠紧紧握在手心，寻求一点心安的寄托。阎王法相天度，哪会看不出夏纪的小动作，挑了挑眉，当他是坏人么。瞧清楚玉坠形貌后，阎王微咦，不知道那孟婆打的什么小算盘，竟然把那个从不离身的玉佩送人，不知道看中了这小鬼的什么？有点意思。这时，为夏纪引路的男子，朝阎王恭敬一拜，禀告：“殿下，这小鬼在过奈何桥时连遇两境，并且是未经过属下帮助就自行破开。”

闻言，阎王震惊，一拍案桌，追问：“你说她自己过了奈何桥？还是两境的？”

“是。”

阎王眼露青光，来回审视夏纪，半晌才摇头苦笑：“倒是让那孟婆占了便宜。”

伏在地上的夏纪聆听俩人，很是不明所以。“你叫夏纪是吧？”

“是。”

夏纪恍然回答，却发现自己终于能说话了。“你阳寿未尽，福数也未尽。”

阎王拖腮沉思一下，“便将你的福数转为寿命吧。魑，算算她还有多少阳寿。”

“是。”

旁边一只青眼枯瘦的小鬼应了一声，“阳寿50年，再加福禄，共计80年！”

“嗯。”

阎王拂袖一挥，“那就这样吧，青，带她下去。”

“是。”

带夏纪前来的鬼差应道。闻言，夏纪暗暗记下，原来这个男子叫青。——等等，这是要去哪里？投胎吗？青不说，夏纪也不敢多问，一直默默跟在青的身后。半晌，二人走出了森罗殿，这次走的似乎是别的通道，没有了见到那神秘密林，但彼岸花却始终长在黄泉路两侧，虽近犹远。沿着森罗殿后的小路走到头，彼岸花海在身后渐渐远去，周围的光线越发黯淡。鬼差青手中多了一盏闪烁烛光的红灯笼，凭借着这点微光，夏纪隐约能看见路的两侧生长着一些枯枝折蔓，充满死亡的气息。也不知是在这片昏暗里走了多久，青突然停住脚步，夏纪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见青在原地微微抬手虚引，两人所处的场景忽地虚幻转变，再回神，原本的昏暗荒凉便被一座高大的城池所替代。城墙向两侧不断延伸，看不到尽头，高度大概有十米，两人正立在城门下，青铜巨门古朴威严。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两侧各站着一名披甲持戟的骷髅卫兵。“这里是鬼城，也是你未来80年要生活的地方。”

青指着挂在城墙上的牌匾，对夏纪解释。夏纪顺着青的指引看去，牌匾正是写了“鬼城”两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仿佛君临，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青眼底划过一抹讽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是玉皇大帝写的字。”

“玉皇...大帝！”

夏纪低着头，瞳孔猛地收缩，这个信息量太大了。青嗤笑一声，松开手，饶有兴致地盯着夏纪提问：“你是不是觉得，玉皇大帝高高在上，天庭就该高于地府？”

夏纪歪着脑袋想了会，摇摇头，说：“不，不是的，我在一本书上看过，阎王和玉皇大帝没有高下之分，一个是天庭之主，一个是地府之主，是平起平坐的。”

“还算有点见识。”

青不再看夏纪，而是目光复杂地盯着牌匾，“玉皇大帝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居心，写了这么块牌匾给阎王，美其名曰是地府与天庭和平的象征。但很多无知的小鬼却因此以为地府只是天庭的分支，久而久之，连现世的生人都这么认为了。”

夏纪点点头，这点知识都是她在现世的时候偶然看到的，没想到是真的。“阎王大人帮你转了福禄，就是拉拢你，你以后可不要做出背叛地府的事情。”

青凝视夏纪，似乎想看穿她的真心。听此，夏纪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转福禄原来不是程序，而是开后门啊！”

“你以为每个小鬼都有那个荣幸转福禄吗？”

青满脸无奈，对夏纪这个新生小鬼解释，“阳寿未尽的小鬼都会被安排进鬼城，但大多数都碌碌无为地度过了，有极少一部分能提升自己的等级，获得更长的生命。”

“那要是阳寿用尽也没能升级呢？”

夏纪提出了自己的好奇。青似笑非笑，深深地看了眼夏纪，阴森森道：“灰飞烟灭。”

闻言，夏纪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你以为阳寿未尽是什么好事吗？”

青似乎心情不错，正欲解释，突兀瞳中似有一抹哀伤闪过，许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阳寿未尽，就必须在鬼城度过余下的寿命。但死了终究是死了，在鬼城呆的时间越长，身上的阴气越重，阴气太重的人，是过不了奈何桥的。”

原来如此，夏纪盯着面前这座古朴巍峨的城池，沉默不语。“但大多数人，还是为此而高兴。”

青忽然说道。夏纪不明白，问：“为什么？”

——忘记一切转世投胎不好吗？“可能他们觉得，忘了就没有了吧。”

青伫立，衣袂飘飞，似孤独，似陷入某种刻骨铭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