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世威很早起来了，洗漱完来到后山张老道的坟墓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言难尽，也不知道老道长会不会预料到徒弟已经不是原来的“徒弟”。他的徒弟学了十几年的武功，应该不会差到哪去，自己占据了他徒弟的肉身，故而满怀虔诚感激的心来祭拜一番。驻足了一会儿，回到庙里把三百多块法币和几块旧的“袁大头”揣在兜里，收拾了一些衣物，米缸里的米也带走。沿着山路下去，他年轻力壮，加之身体特殊，当真是奔走如飞，黑牛家离这里大约两公里多，不过用了二十分钟就快到了，此时黑牛已经在村口眺望，待到周世威走近些，他忙挥着手打招呼。“都准备好了吗？”

周世威开口问他。“好啦，就等你了。去我家拿上行李就走吧。”

黑牛笑着答道。周世威点点头跟他并排前行，这个村子叫前山村，房屋大都由黄泥土砖夯实，屋顶盖着茅草的泥土房，这些是平民老百姓的住宅。小地主或是富农住的是白墙黑瓦砖房，若是大地主或是大乡绅，住的更加富丽堂皇，当然，他们大多数搬迁到了县城或是市里，开始住独栋大宅了。黑牛推开木门喊道：“爸，我们现在就走了。”

昏暗的草房里站着一个一米七几的汉子，面相很老，脸上有皱纹，有五十岁的样子，天可怜见的，其实刘父也才三十多岁。周世威跟着进屋，“刘叔，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看到来人是周世威，他满脸笑容，“托你挂念，身子甚好。”

周世威是他儿子的好朋友，还教儿子武术，他对周世威感观很好。“刘叔，这一袋大米送给你了。”

周世威拿出一个布袋装着的大米，约莫有五六斤。“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快拿回去吧。”

刘父连忙推辞。“我这次下赣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米放久了容易生虫，干脆送给你，免得浪费。”

说完不由分说塞到刘父手中。“那这样吧，你的米暂时放我这里，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来拿。”

“刘叔不必客气，你放心吃吧，我不确定哪天回来。”

回来干什么，种那山脚下的一亩三分田？他不可能做农夫的。周世威如是想着。刘父到底还是善良小民，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是懂得的，他拿纸包好两个馒头，硬塞进周世威的包裹里。带着一丝希冀问他，“威哥儿，你要去赣州找活干吗？不如我也介绍你去王记铁料铺学打铁，跟黑牛有个照应。”

真是淳朴的庄稼汉。他摇摇头，“刘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到赣州看看吧，或许能找到其他的生计。”

刘父看出周世威对打铁不感兴趣，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若是遇到困难跟黑牛说一下，他姑妈也在赣州，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忙一定会尽心的。”

有感于刘父的好意，周世威郑重地点点头，挤出一副笑容，“多谢刘叔关照，我记住了。”

“爸，我们赶车去了。”

黑牛已经收拾好行李。“哦，哦。走吧。”

刘父送两位少年上路，一路上絮絮叨叨叮嘱两人在外不要惹麻烦，对人礼让三分，有事要忍耐。黑牛招招手说：“知道了，爸。我向来都很老实的。”

周世威静静听着，刘叔话里意思到外地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委曲求全。他上辈子就是按照这种观点为人处世的，结果混得不如狗。这一世他不可能继续过着窝囊的日子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刘叔的观点既是本地草根人民的普遍想法，也包含着对儿子的舔犊之情。一直送出村口过了二百米，三人告别，刘父站在马路上，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渐渐远去。他们等车不必去车站，就在城北的一条大道上，这条道北向赣州，南去广东。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辆客车摇摇晃晃行驶过来，两人赶紧招手。这车到了跟前，倒是把周世威吓一跳，汽车尾部有个炉子，一人往炉子里面添木材--烧木炭的车！售票员拉开窗口喊道：“赣州赣州，要上车的抓紧啊！”

不及细想，他和黑牛跳上这辆班车，车费20块法币。落座后，黑牛仔细打量这台车的构造，除了车尾烧着木材，车厢跟港片里八十年代的小巴很相似了，也就坐十来人。客车车头或者说发动机舱的宽度比车厢要窄，有些类似手扶拖拉机的造型，窗户是由一边上下十块的玻璃组成的，有些地方缺了，司机驾驶位视窗是由两块较大的玻璃构成，座椅是两排长木凳。就像电影院里面的长木凳，车辆控制不带一点电子设备，纯机械的。粗陋的造型，摇晃的车体，起伏的路面，让他担心车辆随时散架。就是这种配置的客车，在县里面还只有两辆，专门跑本地到赣州来回的路线。车辆继续以二三十公里的时速行驶，道路是泥土路而又起伏不平，卷起一阵沙尘，车上的乘客都被摇晃得东倒西歪。有些已经晕车呕吐，车厢里弥漫着酸臭味，靠窗的人赶忙开窗通风，车外一片迷茫，好在两人坐在中部，没有跟尘沙接触，但缓慢的车速，摇晃的车体，难闻的气味以及糟糕的道路环境让两人的体验非常难受。之所以客车的动力由木炭而不是汽油提供，说起来一把辛酸一把泪，可以洋洋洒洒写一篇论文了。简单地来说是国力孱弱，并且现时还处于抗日阶段。众所周知，中国并非没有石油，只是没有被大规模勘探到，国家没有原油提炼工厂等一系列重工业，成品油只能靠进口。所以现在的中国是“贫油国”，燃油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紧俏物资，能够进入到中国的也不多，就这些还得优先供给军队使用。民间能够用上的少之又少，当然达官贵人，土豪巨贾等上流人士不在此列。在这战争年代，油料属于管制品。国民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输送油料管理委员会”，简称“输管会”。在全国范围内对严重短缺的汽油进行合理配给，最大限度减少民间的汽油配额，优先保证军队和工厂的配额。私家车想去加油站加油，必须带着政府发给的“购油证”，没有购油证就不许加油。二十块钱的车票钱不算很多，对黑牛家这样的佃户却是蛮多的，至于周世威，他对现在的物价没感觉。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蹒跚前进，客车终于到了车站，此时刚好中午12点多了，“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周世威说道。“威哥，要不直接去我姑妈家。我爸只给了我一百块钱，要省着点花。”

出门在外，刘父难得大方一次给儿子一百块钱随身用度。“这时候正是饭点，你姑妈不知道来了两个人，肯定没有多准备两人的饭，再说我跟你姑妈不认识，去陌生人家里蹭饭，我没这个习惯。”

黑牛知道姑妈家只是普通家庭，正犹豫着，周世威揽过他的肩膀，“走吧，我请你。”

两人出了车站问路，走到最近的南门大街，找了个饮食摊，“老板，来两个便饭。”

“好勒，素菜三块钱，荤菜六块钱，二位要点哪些菜？”

一块木板放在两张长条凳上，木板上的竹篮子里是小白菜，大白菜，空心菜，青椒，红椒，豆腐，瘦肉和鱼等等。“炒一个小白菜和豆腐炒鱼。荤菜放辣点。”

“二位请坐，马上炒。”

周世威顺着老板的指向看去后面有三张方桌，周世威带领黑牛走到右边的空桌就座。老板是个胖子，动作却很是利索，先炒小白菜，再炒豆腐鱼肉，十来分钟就搞定了。“威哥，在外面吃饭太贵了。”

“吃吧你，做生意不要赚钱吗？”

小白菜翠绿欲滴，豆腐炒鱼勾了薄芡，放了大量红辣椒，撒了点葱花，香气诱人，卖相不错，而且分量较足。周世威很满意，两人拿碗去木甑子盛饭，许是摊主的厨艺十分了得。两人开始大快朵颐，十七八岁正是最能吃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很快引起了摊主的注意。自从他们开始盛第二碗饭，老板就觉得不对劲，两人吃饭像风卷残云一样，尤其是黑一点的矮个子（黑牛）不用一分钟就吃完了一碗，“饿死鬼投胎！”

他心里骂道。饭是免费的，不用额外出钱。一碗接一碗，老板的心在滴血，据他统计，高个子（周世威）吃了七碗，矮个子吃了九碗！亏了，没想到两人这么能吃。“老板，找钱。”

周世威递出一张十块钱的法币，摊主不情不愿的找了一块给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慢走。”

连挽客常用语“欢迎下次再来”都不愿说。“威哥，没想到他炒的菜这么好吃。哈哈。”

黑牛今天敞开了肚皮吃饭。两人远去，摊主收拾碗筷时看到的都是白白的餐具，一点油星都没有，洗碗可以少用些水了。两人来到黑牛姑妈家，他姑妈询问两人吃过饭没有，黑牛摸着肚皮说刚刚吃的很饱了。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去王记铁料铺。黑牛要去学徒的地方在灶儿巷，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就看到一块布幡像旗帜一般插在屋檐下，上面写着“王记铁料铺”。刘姑妈率先一步走进店铺跟老板打招呼，一面指着黑牛说了几句话，周世威摸出一百钱塞到黑牛手里，“你身上钱不多，这钱你拿去用，我也去别的地方找找活计。”

“威哥，你不也要用钱？”

黑牛知道周世威并不宽裕，他连忙递还给他。“拿着，我有办法，先走了。”

周世威不容分说挡住他，一边大踏步地离开了。“威哥，有空来找我。”

黑牛喊道。周世威招招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黑牛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威哥变了，不像以前那般爱说话，性子更冷清，也更刚强了，不过心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周世威觉得自己也变了，前世的自己毫无长处，见人赔笑，哪怕是受了欺凌也是饮泣吞声，只求好好的活着。一直到喝药自尽前，才领悟到社会遵循着达尔文法则，不敢反抗，不去争取的老实人只能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重生一世，如果不能活出自我，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漫无目的的前进，不知不觉来到江边，往左转过去是建春门，再走上一段路就是古浮桥，这桥是一艘艘木船并排用缆绳连接起来，然后用钢缆、铁锚固定在江面，上面铺了木板，有七百多年历史。周世威找了一家小旅店落脚，连续几日都在赣州城游逛，建春门，涌金门，西津门，镇南门走了一遍，古城墙，福寿沟，郁孤台，八境台也都看过，城区不到十平方公里，自然风光并不出色，没有雄伟壮丽的高山，也没有气势磅礴的大江大河。但人文景观突出，尤其是两宋在前朝遗迹上建造的城墙存留至今，文章大家留下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爱莲说》《菩萨蛮·大柏地》和《梅岭三章》著名篇章。总的来说，赣州城保存宋代文物古迹最多的地方，被誉为“江南宋城”。后世那个到处建造宋城的宋城集团据说想要状告赣州江南宋城名称侵权，殊不知“一座赣州城，整部宋代史”，真是可笑，赣州才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宋代古城。周世威饱览了人文古迹，也顺便观察了大街小巷的各行各业，这天出来又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做跑堂伙计？他亲眼看到一位小伙被掌柜的指着鼻子骂。做厨师？问过老板人家自己干或者不招陌生人。他英语还行可惜没用武之地，给人当保镖？他对自己的身手有点信心，不过这时候的保镖应该称作打手更合适，都是土豪劣绅或赌场豢养的，他不可能自降身份给人当狗腿子。街头卖艺怎么样？他只知道胸口碎大石，喉咙顶长枪两个节目，需要两个人配合，观众看热闹在行，出钱的寥寥无几，还容易招来地痞流氓捣乱。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没个营生，兜里的钱只出不进，恐怕会沦落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地步。真是让人愁肠百结，别看他那天给黑牛钱的时候说“自己有办法”，那只是他的一个说辞。走近一个偏僻的巷子，他听到里面传来吵杂的声音，里面有人好像在说“把钱拿出来”。他快走几步，只见有两人堵在巷口，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周世威一米八的高个完全能看到巷子里面的情形，里面是个死胡同，还有几个人围住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年轻。“看什么，赶紧滚。”

一个光头粗汉大声喝道，要不是周世威身材高大，他准备出手暴打周世威了。周世威继续前行并不停留，能感觉到光头盯着他。转过墙角，脱离他的视线，周世威停了下来，很快听到光头大声说：“强哥，要快一点，有人看见了。”

“快了，盯着外面。”

巷子里面传出的声音小了很多。过了两分钟，巷子里传来欢呼的声音，“强哥，今天可以去聚宝坊耍一耍了。”

“不，先吃饱喝足再去。”

“依我看，去找小桃玩，那个娘们水灵水灵的，哎哟，啧啧...”“你知道个屁，只有一个女人，我们六个人，轮到什么时候。”

“她有三个洞嘛，我们分两组就行了，笨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