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枝的里面有小青菜,桑家人都知道她喜欢吃,也只有她喜欢吃。 青菜难得,王新凤和桑大壮都没要。 况且在他们看来,肉才是好东西,青菜这玩意吃不吃都无所谓,吃多了,还容易犯饿。 榆枝就喜欢,清清爽爽的特别鲜,看到绿油油水灵灵的小青菜馋得口水泛滥。 耸着鼻子闻了闻:“大师傅手艺可真好,就是比妈的差点,妈,您也尝尝小青菜,多吃蔬菜身体好。”
榆枝拍着马屁给王新凤挑了几根,青翠鲜绿,一看就好吃。 好啥啊,王新凤都快愁死了,儿媳妇这小身板总是不长肉,就是青菜吃多了的缘故。 奈何儿媳妇喜欢,她也不好阻止。 “枝枝,别光吃菜,还是得吃点肉,把鸡腿吃了,剩下的中午再吃,听话啊。”
榆枝瞧着鸡腿犯愁,在王新凤殷切的注视下又不好说不要,浪费老太太一番苦心,只能硬着头皮吃。 最后菜吃完了,面吃了一小半,鸡腿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进了桑大壮肚子。 王新凤瞧着跟无底洞似得桑大壮,嫌弃之情都快装不住了,咋就生了这么个没眼色的东西。 苦口婆心的劝榆枝:“枝枝啊,你身体不好,要多吃点肉补补,那个没脑子的玩意,人高马大的,少吃两顿又不会少块肉,你可别再让给他吃了。”
没脑子的桑大壮收好老母亲的爱,抱着饭盒出去洗,他不配有名字,也不配留在这里。人高马大的,就该多干活。 榆枝捂嘴笑,她要说是真的吃不下,王新凤肯定不信,认定了她是心疼男人,自己舍不得吃。 她要是再多说两句,指不定就成了桑大壮强取豪夺,从她嘴里抢吃的,到时候老母亲的爱会喷涌而出。 “我知道了,妈,这会还早,你到床上休息会,每天来回跑,累得慌。”
王新凤摆手:“累啥,出门就坐车,又不用背又不用抬的,轻松得很。妈不睡了,之前说了要给你郑婶子送点山货,我得给她送去,到时候买肉方便。送完东西,妈就直接回去了,这段时间的猪正是催膘的时候,不能饿着。”
“地里还没有完全上冻,我来的时候大队长才交代了,下午都去地里收拾收拾,方便开春翻地,不耽误地里的活。地里过冬的庄稼,也得护好了。活还不少,不能耽误。”
老桑家在古柏大队没有好名声,泼妇混混的名头一直稳居榜首。 但仍旧活得潇洒自如,村子里的人就是拿他们没办法,不是他们真的无法无天,别人都怕他们,而是他们浑得有理有据,别人挑不出错来,无话可说,没有把柄可拿捏。 就比如上工这事,没有意外情况,王新凤和桑大壮都会去,甚至还是顶重要的劳动力,人人羡慕追赶的对象,从不偷奸耍滑,无故旷工,桑葚桑叶兄妹俩不上学的时候,也会跟着下地,就是不给人留话柄。 分粮的时候,他们就能豪横插队走前边,挑好的,谁让他们干的活是别人的几倍,工分却最多也就那点,在劳动付出上吃了亏,可不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就是插个队的事,其他人即便不高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所以,哪怕他们脾气差点,做派霸道点,咱有理,别人就说不出一个不字。 王新凤上午请假来医院看儿媳妇,也没人敢说道她总是请假,毕竟生病这事可说不准,谁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她也没耽误干活,王新凤请得理直气壮。 榆枝以前看不到这些,只觉得王新凤母子俩是真的霸道。 重生了,不带偏见看他们,看事情也更加全面,才能发现其中的理,也才能看到他们的恶中理,比那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可好太多了。 王新凤想要维系和高家的关系,榆枝没有意见,以前蠢,清高,还自以为是,重活一辈子,可不能再蠢了:“那行,妈路上小心点,明天就别来了,医生说我没事了,我明天就出院,到时候和大壮一起回去就成。”
“身体真没事了?你可不能因为舍不得花钱就骗妈?只有身体好了,其他才能好,知道不?”
“我知道的,医生说我今天就能出院的,又多躺了一天,肯定没事了,医院没有炕,我躺着冷,想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王新凤感动得差点哭出来,榆枝终于把老桑家当成家了吗? “行,妈明天来接你,你身体刚好,受不得累,东西多,桑大壮一个人顾了东西,就顾不到你了。听妈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好好休息,其他不用操心。”
行吧,在这样的事情上,王新凤和桑大壮总是很执拗。 “那就辛苦妈了。”
“辛苦啥,好好休息吧,明天回去了,妈给你炖排骨吃。”
“好。”
王新凤等桑大壮回来,又叮嘱了好一会,才拎着包袱去了高家。 榆枝要出院,翌日,王新凤一大早就来了,桑葚桑叶兄妹也请假来接她。 榆枝知道孩子们不喜欢她,埋怨她,一直有种龟缩心理,只要还没见到面,她就还能多苟一会。 还没回到家,还没见到人,就不用着急想如何面对他们。 结果,冷不丁到了跟前,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来得及做,一下就忐忑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上辈子直到死,都没能对孩子做出一丝一毫的弥补。 也不会做一个好妈妈,孩子一出生,就是王新凤在带,她怨恨男人,怨恨这个家,怨恨孩子,心里只有自己,所以总是逃避无视,没有去学如何做一个好妈妈。 悔悟过后,没有怨,却全是愧,没有勇气面对他们,更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带着牵强尴尬的笑,紧张道:“小葚,叶子,你们也来看妈妈了,妈妈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们。”
话一出口,氛围就有些古怪,榆枝眨眨眼,僵着脸看向王新凤和桑大壮,她说错什么了? 好慌。 桑叶嗤了一声,嫌弃的撇向榆枝:“你住院的第一天,我们就来过,你不会是没看到吧?”
榆枝一愣,茫然的看着桑大壮和王新凤,两个孩子那天也来了?她为什么没看到?是不是她睡着的时候来的? 桑大壮摸摸鼻子:“那啥,他们俩来的时候,你正睡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也就忘了说。”
榆枝偷偷吐口浊气,她就说肯定是因为睡着了,而不是因为哭得太忘我。 王新凤也打着哈哈把这一茬揭过去:“时间不早了,枝枝吃过早饭没,出院手续办了吗?弄好了我们就出发,东西给叶子和桑大壮那个蠢货就行。”
“吃过了,手续刚刚大壮也办好了,还有妈你的报告也拿了,妈你们呢?吃过早饭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去国营饭店吃。”
“我们也吃了,那走吧,这会过去还能赶上最近的这趟车。”
王新凤扶着榆枝大步出门,生怕榆枝再问起刚才那一茬。 桑大壮拎了大部分东西跟在后面。 桑叶翻着白眼,懒洋洋的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甩肩上,话里话外都泛着酸:“多大点事,也值得他们这么护,没看见就没看见呗,又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我还能做什么?”
桑葚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替桑叶分担了一个小包袱,拎在手里,走得闲庭信步,招呼桑叶:“走吧。”
桑叶哼了一声,痞坏痞坏的小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 出了门,王新凤怕榆枝累,想坐车去车站。 榆枝重生后,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前世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地方,想走走。 王新凤想着怕是在医院里闷坏了,就依了。 “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天冷,走一会就好,别冻感冒了。”
“我知道的妈,我就看看。”
云关县,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她记得上一世,就是今天,带着不甘,愤怒,和对未来的期盼,踏着云关县皑皑白雪离开的。 那时候暗自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里。 此后,直到死,她就真的没再踏入。 不会了,重来一次,她会和家人一起,守着他们的家,守着他们的未来。 榆枝没看太久,在桑大壮和王新凤的担忧下,去了车站。 破旧的客车十分受欢迎,桑大壮凭借大体格子,给榆枝占了一个位置,然后就直矗矗的杵在座位前,任谁都挤不到榆枝分毫。 道路不平,还有积雪,客车开得哐当直响,晃晃悠悠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茂安公社。 车子一停,乘客就迫不及待往车下跑,吵吵闹闹的去车顶拿自己的行李包袱。 桑大壮护着榆枝走在最后,将她交给王新凤才大步往行李架走去。 他这人霸道惯了,管你先来后到,老弱病幼,挡前边的全给拎开,去翻自己的包袱。 众人骂骂咧咧的却不敢反抗,桑叶就在旁边从桑大壮手里接包袱,跟她爹一样霸道,那些企图巴拉她泄愤的,都被她甩着小胳膊挡了回去,还给了一个蔑视的痞笑。 桑葚和榆枝站一起,小少年站得笔直,神情淡然,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榆枝几次三番想找话,每次话到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几次之后,放弃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失败了。 桑葚眼帘下的眸子动了动,淡漠的小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桑大壮和桑叶父女俩扛着大包小包过来:“走吧,先去公社口看看有没有驴车。”
“有,有,我早上来的时候跟李老头交代了,让他在公社口等着。”
王新凤忙道。 “那行,快走吧,一会又得下雪了。”
李老头叫李全,六十多,满脸沟壑和风霜,穿着破旧的老夹袄,带着露了黑棉絮的狗皮帽,整个人在寒风里缩成一团,坐在牛车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瞧见榆枝几人,忙迎了几步,哀怨道:“桑家大妹子啊,你们可算来了,差点没把老汉冻死,你说说,回来的时间也不说一个,我一大早就等这,你们要是天黑了才回,我是不是还得等到天黑?”
他是不敢迟到的,怕王新凤扒了他的皮。 王新凤嫌弃的撇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摆摆手:“得了得了,废话真他娘的多,赶紧让开,没瞧见我儿媳妇冻着了吗,一把年纪了,一点眼色都没有,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赶牲口的架势,可一点没有求人办事该有的礼貌。 李老头也不敢呛,桑大壮那么大一坨正杵那呢,而且王新凤这个老寡妇撕起人来,他也招架不住。 缩了缩脖子,嗫嗫嚅嚅站到了一旁。 王新凤哼了一声,让桑大壮把包袱铺车上,那上面还有她早上特地拿来的干稻草,保证榆枝坐着不巅屁股。 桑叶瞧着嘴都快撇后脑勺了,还真是个祖宗。 杵了杵旁边四大皆空得就差出家的哥哥:“你说,回去后老贱人找她告状,她会不会闹?那俩还能不能跟这会一样高兴?”
朝着桑大壮和王新凤努了努嘴,满眼看好戏的戏谑。 桑葚默默往旁边走了两步,她会不会闹不知道,但自己的手臂一定青了。 余光落在旁边榆枝身上,瞳孔微动,没有言语。 榆枝瞧着自家婆婆和男人这副霸道样子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李老头一把年纪了,等在风雪里,确实遭不住。 以前没把自己看做他们一家人,他们如何在村子里行霸,都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只不过嫌弃厌恶而已。 如今不行了,自家人,得自己护,扬了扬唇,看向李老头:“李叔,让你受累了。”
李老头一口烟呛到了嗓子眼,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脸惊恐看着榆枝,满眼都是榆枝该不会撞邪了的震惊。 榆枝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也是,以前她不但无视桑家人,还无视整个古柏村的人,认为他们助纣为虐,合伙欺负她。 突然有了笑脸,变了态度,可不得让人吃惊。 桑叶倒是被李老头的反应逗乐了,瞧着榆枝一脸尴尬,更乐了。 哼,作吧,活该。 王新凤可舍不得榆枝受欺负,恶狠狠的推了把李老头:“没用的老东西,抽口老尿都能呛背气,活着有啥用,一头扎粪坑里淹死算了。枝枝,咱不搭理这个老货,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美得他。走,上车回家,该死的天,冷死个人。”
榆枝尴尬的坐上驴车,桑葚桑叶兄妹慢吞吞的跟着坐上去。 李老头也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的跑去驾车,心里还对榆枝那句李叔感到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