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连续打了一两个月的仗,陈鸢几人已经灰头土脸毫无形象可言了。虽然外貌狼狈,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接连抢回了几座城池,全军上下都斗志昂扬。这日他们在帐中修整,呼闻帐外来报。陈止澜走出帐外不一会儿就带着包袱进来了。他一脸喜色道:“阿兄阿姐,二姐姐给咱们寄过冬的衣物了!”
陈止洲和陈鸢听到后纷纷放下舆图走上前来一同打开包裹。“小妹心细如发,竟知晓今岁漠北严寒,这两日我的腿都有些酸涩阻滞,夜里时常会疼醒。哎?妹妹你那件怎么还绣了花。果然是个偏心的。”
陈止洲佯装吃味般调侃起来。陈鸢摸着这朵虽不精致却十分灵巧生动的紫色鸢尾花清浅的笑意浮现了出来,纵使平日自己清冷自持,此刻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少女心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陈止澜拿着裘服想要抖开试穿,突然从衣服里掉下一封书信。绣字娟娟正是出自陈清之手,她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纸都是家里发生的各种小事,当然还写明家里新来了个义妹的事,诉说家事的同时还顺便告了个状,最后又花了很大篇幅描写自己用新研制的配方做出的茯苓糕如何软糯馨香。止澜读下来一头雾水,“阿姐,你说这书信是何意?怎么东写一笔,西写一划的。”
“笨,小妹是盼着咱么早日归家呢。”
止洲笑意盈盈的用信封打了下止澜的脑袋,止澜这才恍然大悟。三人还沉浸在收到家书与裘服的喜悦之情中,这时帐内里间一人挑帘走出,刚刚发生的事他已经悉数听到。止洲见这人出了内帐举着手中书信和裘服说道:“哎呀哎呀,不凑巧,又是只有我兄妹三人的份。”
来人听见也不恼,他一手拉过陈止洲手臂,并拿过他手中信笺细细看了起来。“啧啧啧,何苦来哉。”
止洲由着他也并不阻止。此人正是早前离府的贺渲之。陈鸢看着贺渲之此刻的样子也叹气道:“先生,恕我直言。阿清以前可能行事是有些荒唐,可是最近她做出的这桩桩件件都没有任何不妥。这个瓷瓶学生一眼便认出是先生给阿清的”陈鸢掏出怀中一个瓷瓶,正是城门口马车上陈清塞给她的。“先生,您只对她说此中丸药可解百毒,可我兄妹知晓这药您炮制了多久,若呈给圣人加官进爵也非难事,您信任阿清,甘愿送给她,可您又不信任她,不愿让她跟您一起走这条路。恕学生直言,先生恐怕小看了我的妹妹。”
平日里温和无波的陈鸢此时竟隐隐有些怒意,这怒意源自于替自己妹妹委屈。贺渲之就像忽略了陈鸢的话一般,只管反复看着手中信笺。陈鸢只能拉着两兄弟走出营帐,只留贺渲之一人在帐中。许久,贺渲之终于将信放下,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摸着陈清做给陈止洲的那件裘服,贺渲之此刻想象着陈清赶制衣服的样子淡淡勾起唇角,他想象着有朝一日陈清为自己赶制衣物的样子,而后眼底再次染上一抹苦涩。在贺渲之眼里陈清是个很特别的人,会同时流露出不谙世事的纯真如洗和历经沧桑的暮气沉沉。贺渲之不知道为何陈清不记得自己了,再次于京都丞相府重逢也不过几年时间,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做不了假,她不记得他了,连同幼年的事也都不记得了。后来贺渲之觉得这兴许是好事,既然不认得那就隐藏起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原本束手束脚的他此刻无牵无挂,他可以不用再顾忌是否危险重重,又是否会牵连他心爱之人。然而真的无牵无挂吗?贺渲之骗不了自己。长大的后的陈清变得易怒尖刻,贺渲之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伪装,用来掩饰她其实想要得到些关注的一种色厉内荏的伪装。然而自府里落水那次之后她又变了,他从没见过那样的陈清。她好像是活着,或者说她看起来只想平安活着。府外救她那次身份终是暴露了,她隐晦的表达了情谊,可是自己退缩了。因为自己这条路可能会让她远离一世平安。相府中知晓他存在的人并不清楚自己其实来自揽星阁,只认为自己怀才不遇,此番师出无名的跟着大家上战场出谋划策是为了博得功绩,封侯拜相。贺渲之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无人知晓便就人人平安。当朝圣人虽然不是暴虐君主,也绝非贤明帝王,当政悠悠几十载也不过庸碌无为。边境国家常年来犯,民不聊生。最近的几年更是送出了当朝长公主前往番邦和亲,圣人又忌惮自己的几个儿子,如今国家动荡不安却仍未立储。这也使得几个皇子间相互猜忌相互制衡。国家内忧外患已呈日暮西山之势。恰逢此时,圣人又笃信占星卜卦巫医岐黄之术妄图逆天改命与日月同辉,揽星阁此时假意被招徕归顺,实则是为了左右圣人的决策,揽星阁中贺渲之的师弟庄洵委任国师之职。庄洵任国师期间也确实推演出很多大事,避免了国家更加颓败,故圣人更加信任揽星阁并允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总归揽星阁的出现并不是想占那个高位,而是想保全这江山。但若圣人一意孤行不顾苍生,揽星阁也不介意为改朝换代推波助澜。然而阁中门人并不多,纵使揽星阁神机妙算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敌百万大军的真刀真枪。贺渲之深知自己要做之事的危险程度,自是无法和陈清言说。贺渲之回想自己从记事起大朔朝就战事不断,幼时双亲均死于战事。自己成了讨饭的乞丐却无法拉下脸面真的沿街乞讨,终于一日饿极了拦下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的样子和破败的乱世格格不入。她不顾马夫丫鬟的阻拦给了自己吃食,还用她贴身的帕子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指说:“我娘说了,吃东西前要好好洗手才不会生病。现在可以吃啦,小哥哥。”
女孩看着自己望向她怔楞的眼神继续说:“这帕子你且留着用吧,这样你也有帕子了。”
说罢回到马车上放下车帘离去了。贺渲之看着自己一身脏污独独双手洁净,还有干净掌心里的那两块茯苓糕,他突然想重新有尊严的活着。他不能也不该浑浑噩噩苟活下去,后来他一寸寸洗净那方手帕,看清了帕角绣着一朵祥云和一个“清”字。无论贺渲之身处怎样的困境之中,那方手帕都整整齐齐的折好贴着心口安放着,那是当年的陈清给他保住的自尊和带来的期许。而那方手帕也变成了那个少年心底的秘密,从不敢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