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生活都还算平淡安稳,这正是陈清求之不得的。转眼就要到中秋了,陈清掰着指头算着与贺渲之的婚期。不足月余了,他很快就要回来了。陈清心中有期待,也有隐隐的不安。距离陈清上次收到贺渲之的书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最后一封信只写着:一切安好,卿勿念。看起来这七个字写得十分匆忙,他的处境是不是并不安好。陈清这几日总会拿起这封信反复的看着,摩挲着字迹的笔触,浅嗅信笺上越来越淡的海棠气息。陈清没来由得心慌,仿佛海棠香气散尽的那一刻,她的郎君也将消弭于漠北荒地。陈清将信笺收起,连着之前收到的一起装在锦盒内,那里面一并躺着的是一枚墨绿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一只展翅的仙鹤,周围环绕着祥云,此刻陈清却只觉得,那仙鹤像被云纹困住,飞不高远。她心里觉得不舒服,想要把做好的这枚荷包绞了,最终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便作罢了。惊鸿君这几个月一直尽心尽力陪伴在二公主傅瑛身边,因她光华过盛,一同伴驾的殷芝秋竟毫无亮点。宫中似有消息传来圣人有意纳惊鸿君入后宫,想来也是,此等有雄才伟略又没有根基背景的女子,只有摆在自己的身边才能放心。而她的“雄才伟略”依附的是什么恐怕只有惊鸿君自己知晓了。此消息一出想来只有殷芝秋心情大好,终于没有人和她争抢傅珏川,可这么久过去,她自己和显王之间也并没有任何进展。而此消息一出最为着急的人是一直波澜不惊的惊鸿君。陈鸢一直待在府上,白天在演武场练剑,夜里偶尔会不见,一起不见的还有商泽。这几个月陈清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没怎么关注到阿姐,恍然间发觉阿姐与商泽之间有些不对劲。阿姐竟然默认了商泽的陪伴,很多时候也不再抗拒商泽的死皮赖脸。陈清有时候觉得商泽和自己都是有些相像的,对待感情这种事,认定了就不会矜持住让脚步不前。这天夜里,陈清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连忙披上衣服来到门前开门,打开门后竟然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不过这次受伤的是阿姐。商泽架着陈鸢来到丝竹苑,直接敲开了陈清的门,此刻他根本不管自己这个未来小姨子是否已经睡下了,她就是昏迷了此刻也必须清醒过来,怀中的女子眉头微皱,背后缠着的纱布还在不断渗血,伤口是商泽慌忙中给她包扎的,当时商泽来不及扭捏于中原规矩的男女大防,只知道救人要紧。他是眼睁睁看着刺向陈鸢的那一剑,纵使他使尽浑身解数将杀手的力道卸了许多,可那剑还是刺向了正在迎敌的陈鸢的后心处。陈清见到此番模样的阿姐已然惊慌不已,但此刻她必须强撑住精神。她声音颤抖,并不问发生了何事,而是让商泽将阿姐抱到自己床上趴好,此事关系重大,陈清没有叫樱儿帮忙,她让商泽守好门窗,防止有贼人跟过来。商泽艰涩的看了眼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陈鸢后听话的隐藏在屋梁上。陈清拿来剪刀将陈鸢背后的衣物剪开,此刻背后的纱布已经尽数染血,陈清仔细看了看,那不是什么纱布,应该是商泽所穿的里衣撕扯下的碎布。陈清想要强打起精神,可是从未曾见过自己阿姐这个样子,她慌了,她前所未有的害怕。陈清闭了闭眼,从首饰盒子里抽出一支发簪狠狠戳向自己的腿,疼痛和血一起冒出来的时候陈清终于回了神。她没有管自己的伤口,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揭开陈鸢背后的染血红布,她清理了伤口周围,看了看陈鸢流出的血都是鲜红色的,她心下稍霁,剑上没毒。她将贺渲之临走前给她留的药箱取出一股脑倒在了床边,她翻翻捡捡取出一个瓷瓶,里面仅有一颗丹药,陈清轻轻喂给了昏迷的阿姐,又取出金疮药细细洒在伤口上。另倒了一些在干净的纱布上,随后将纱布摁在陈鸢背后的血洞上,突如其来的施力让紧闭双眼的陈鸢闷哼出声,此时做完一切的陈清才渐渐有了知觉,她撑在陈鸢床边,两只手摁在纱布上,泪水如流不尽般洒在陈鸢的背上。陈清咬住牙关无声的哭泣着,房梁上的商泽从始至终看着陈清的动作还有那把仍然插在陈清腿上的发簪,一时间十分动容。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戒严这间屋子,不能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妹俩有危险,可是仔细想来,她们姐妹俩从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鸢竟然悠悠转醒,她稍微转头就看到陈清趴在自己背上,一只手仍小心翼翼的捂住伤口。一张小脸满是鼻涕眼泪。陈鸢觉得她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想要转过身帮她擦脸,可她稍微转身之时一下子就看见了陈清腿上一个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和早已滚落在床边染血的发簪,陈鸢此刻什么都知道了。她不顾自己背上的伤口,也不管自己是否衣衫不整。她轻轻伸出一只手撑起陈清的身子,然后缓缓转过身子坐了起来,并将陈清搂在怀里。她将瓶中剩余的金疮药洒在陈清的腿上,并用衣摆处一块干净的布料轻轻擦拭她哭花了的脸。陈清是被腿伤疼醒的,她醒来时陈鸢正在一下下给她擦脸,再次对上那双睁开的温柔眼眸,陈清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想要回抱住阿姐,又担心牵动她后背的伤口。“阿清别怕,伤口看着唬人,幸好商泽拦了一下才没有伤及要害。贺先生,哦是妹夫的药果然奇效。”
陈鸢想要打趣一下陈清让她不要担心,不料陈清哭的更凶了,陈鸢竟然有些怕,她从没有见陈清这样放纵心性的去哭去闹。不会安慰人的陈鸢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姐,我……呜呜……我好怕,我梦见渲之没能回来,醒来就看到了你身上那么大的血窟窿。我以为你们都要离开我了……呜呜……”陈清将眼泪都蹭在了陈鸢怀里,陈鸢抬头与梁上的商泽对视,商泽了然翻下屋梁道:“你们姐妹二人感情甚笃,一个孤身舍命替妹妹探听前线信报,一个自损身体维持清醒替姐姐疗伤。本王倒是有些吃味了。”
商泽说的很是漫不经心,可是语气神态里却一点轻慢都没有。她回头看了下抱着妹妹的陈鸢一眼后,推门出了屋子。“阿姐,商泽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吗?”
陈清睁大泪眼看着陈鸢。“阿清,不仅是贺先生,阿兄和阿弟也在前线,我不只是为了你,你不要有负担。”
陈鸢轻轻回道。是啊,陈清反应过来,不只是贺渲之在前线,她的两个兄弟也同样在那荒芜之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她以为上一次救下了止澜,在上一世几年后相府抄家时见到了止洲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次的出兵不过是一次既定事件。认为自己已经确认了结局,可她没有想过,自己既然能够改变他们的结局,那他们的结局就不是按照既定结果维持不变的,谁又能料到这一次两兄弟是否会受伤,止澜是否会同上一世一样死去。陈清这一次不再流泪,她对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本意是想要护着自己的亲人安好,而不是像上位者一样高高在上的只在他们将要遇险之前如先知般提点一二,如果那样做,那和陈茗儿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