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江州税银一案水落石出,原是江州太守周成放贪污税银,被下属陆知州发现,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此事周成放供认不讳。只是被关进大牢的当日,他便上吊自杀了。此消息一经传出,江州城里顿时一片哗然。相比柳府老夫人帮着周府抢亲一事,倒没多少人关注了。对赫连玉所告一事,柳大爷全部推到了老夫人身上。柳老夫人听着府里下人们的议论,垂着嘴角没说话,回到明安堂,她便去了小佛堂。看着面前摆放的金灿灿的佛像,她伸手摸了摸,突然开口道:“我要见那丫头——”她口中的“那丫头”正是赫连玉。一旁的蒋妈妈一听,试着劝道:“老夫人,表姑娘对柳府误会颇深,怕是——”“现在去请,就说温氏病了,我就不信,她连自己的姨母都不管了。”
柳老夫人沉着脸说道。将妈妈无法,只好照做了。东街宅子里。周太守死了,可周宝昌却失踪了。陈大人说周太守贪污一案的证据是周宝昌提供的,念他大义灭亲,便奏请皇上判他个无罪。陆韶宣当然不相信,只是一个死无对证,一个又失踪了,再有陈清立故意偏袒,这案子便算了了。他向赫连玉说完,便冷笑道:“你猜,周宝昌会去哪儿?”
赫连玉想了想,皱眉道:“赵国公既然处心积虑地让陈清立来查案,应该可以说明周太守这些年贪的银子他也有份,此次周太守会自裁,想来也是为了保全周宝昌,但是他肯定信不过赵国公的人,所以,周宝昌应该是周太守安排离开的,反正不会去京城。”
京城可是赵国公的大本营,周太守一定会让周宝昌离得远远的。陆韶宣却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嗤道:“我让半文查了一下,周宝身边那个叫马和的小厮,昨天去当了不少东西,还特意问了京城有没有宝通钱庄?所以我猜,周宝昌那个蠢货一定是自作聪明跑去京城了。”
赫连玉一听,挑了挑眉,以周宝昌愚蠢的程度,他应该真的做得出来。周府已倒,她倒再没将他放在眼里。刚想说说柳府的事,还没开口,便听秋实说,蒋妈妈求见,说是大夫人温氏病了。温氏是她的亲姨母,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只是来的人是蒋妈妈,她想了想,便明白是柳老夫人想见她。陆韶宣按住了她的手,意思是不许她去。她轻轻挣脱开,笑道:“柳府为了所谓的名声,迫不及待地将柳老夫人推了出来,这个时候,柳家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她很想听听,柳老夫人到底要跟她说什么。陆韶宣见她执意要去,便让半文准备马车,他亲自送她过去。只是到了柳府,赫连玉却不让他下马车。“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必然出来。”
说完,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明安堂里,柳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这回蒋妈妈没让赫连玉等,而是直接将她带进了小佛堂。柳老夫人神色虔诚地跪着,见她来了,并未着急起身,而是温声说道:“蓁蓁丫头,还记得这樽佛像吗?是那年你特意命人打造后送我的。”
当然记得!何止这樽佛像!自她进柳府,她处处哄着府中众人,府中的亭台楼榭,哪样不是她出银子修的?府中女眷的首饰玉件,也俱是在她铺子里拿的。她不过是想融进柳府里,不过是想嫁给柳明棠罢了。可她们呢,穿戴着她的首饰,花着她的银子,却瞧不起她这个孤女,又觊觎她手里的钱财,甚至想要她的性命!“祖母若是喜欢,我再让人替你打一樽。”
赫连玉回神,平静道。若是从前,听她说这话,柳老夫人必然是欣喜的。可此刻,她知道这丫头是在埋汰她。她示意蒋妈妈扶她起来,才低声叹道:“日日拜佛又有何用?府里住了个蛇蝎心肠的丫头,我却从来没发现,可见佛祖也不能让我老婆子明辨善恶。”
她的话才说完,赫连玉便笑了,随即回道:“有的人日日拜佛,满口的仁义道德,内心里却是个佛口蛇心的毒妇,老夫人,您说佛祖若真能显灵,它该如何想?”
柳老夫人扶着蒋妈妈的手一紧,神色微变。一旁的蒋妈妈被她抓得吃痛,又惊讶表姑娘今日的反应,一时怔住了。“好!好!你果然是故意的!”
柳老夫人暗自咬牙道。赫连玉看着她微颤的双手,又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心中略有所思。她轻声说道:“蓁蓁只是告诉陈大人柳府帮忙抢亲,若是状告柳府谋财害命,老夫人这会儿岂不是想掐死蓁蓁?”
“胡言乱语!”
柳老夫人哆嗦地反驳道。她不过下了一回手,可惜没有得逞。那丫头当时才多大,定然是没有证据的。哪知道赫连玉却直视着她说道:“当日我被陆韶宣手里的菜花蛇吓晕,随后高烧不退,府医开的药方子里却加了味燥热的药材,老夫人可别说不知情——”“你、你胡说!”
老夫人一听,顿时慌了。此事她办得十分隐秘,那丫头竟一早就知道了?那这么多年柳府发生的一切事情,岂不全都是她所为?!几年前她才多大,竟有此等心机?这时,柳大夫人温氏过来了,她听说蓁蓁进府了,便想过来看看她。见她神色疏离地同自己行礼,她心里发虚,却还是笑道:“蓁蓁,周府抢亲这事儿,姨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总归是没发生什么,你也别怨老夫人了,说到底,你自己也是从柳府出去的,柳家不好,你哪能落着什么好?”
赫连玉看着面前的温氏,笑了笑,反问道:“姨母,您是当真疼我么?那这些日子,您怎么从未向别人解释过我离开柳府一事?”
温氏顿时噎住了。她确实是真心疼爱蓁蓁的,只是这份疼爱是建立在柳府安好的份上,此事已经牵连到明珠和柳府的名声,她怎么能为了蓁蓁而害了明珠和柳府?赫连玉什么都没说,她冲温氏屈身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了。“说来都怨你!当年就不该将这个死丫头接进柳府!”
柳老夫人指着温氏骂道。她许是太激动了,说完便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温氏一见,吓坏了,立即命人去请大夫。大夫替老夫人检查了一下,半响不敢说话。一旁的温氏着急道:“老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老夫人见他吞吞吐吐的,厉声道:“还不快说!”
“老、老夫人这是有中风之兆!”
大夫豁出去说道。温氏彻底怔住了。榻上的柳老夫人紧紧地抓住了被子,声音尖锐道:“可能治?”
隔壁李婆婆便是中风瘫痪了。她曾亲眼见过,若她落到那一步,她宁愿自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大夫支支吾吾地没说话。屋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柳老夫人才阴恻恻地开口道:“这事不许说出去,不准告诉任何人!”
温氏想着,事关老夫人的身体健康,怎么着也应该告诉柳大爷,可见着老夫人的神情,她吓得立即点了点头。当天下午,柳老夫人竟亲自去找陈清立,她跪在驿馆门口,坦然承认自己帮着周府抢亲一事,她年事已高,见着陈清立便老泪众横道:“老婆子我年纪大了,那丫头本不是我柳家人,先前闹着要嫁我那嫡长孙,后来又跟我那二孙子定了亲,试问有几个当祖母的能容下她?”
老人家头发发白,满脸沟壑的脸上俱是泪痕,可谓是好不可怜。陈清立心下了然,吩咐衙役将她扶起来,哪知道她摇了摇头,哀求道:“陈大人,您一定要告诉皇上,那丫头心思深沉,嫁进陆府绝对是陆府之祸!”
说完,她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冲向一旁的石狮子,当场头破血流,气绝而亡。陈清立吓了一跳,立即让人去请柳大爷。柳老夫人就这么死了,赫连玉顿时被推到了风尖浪口。赫连玉听说这个消息时,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老夫人这么狠。她才吩咐了秋实几句,便见陆韶宣匆匆赶了过来,见她神色平静,暗自松了口气,才坐在她身边斥道:“这老妖婆故意坏你名声!”
“是呀,依着这名声怕是不能嫁给怀化将军了——”她本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他立即沉了脸,恼道:“你敢!”
赫连玉叹了口气,立即说道:“你赶紧派人抓住蒋妈妈和柳府的府医,要不然,我便是想嫁怕也嫁不成了。”
一个“想”字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神色缓和了些,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立即唤来半文照办。柳府里。柳老夫人丧期未过,柳大爷便提出过继柳三爷的长女柳明姝。“大哥,我还没死呢!”
柳三爷一脸震怒。母亲死了,又不是他死了,怎的还要过继他的明姝?柳明姝却站了出来,认真道:“爹,我愿意过继到大伯父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