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时分,史翠环和墨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常乐的住处。自离开千佛山尼姑庵之日起,屈指算来,行程数百里,大多是山路。史翠环原本影影绰绰地知道常乐家在何处,不想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到那里,方知常乐一年前又搬了家,因此走了不少冤枉路。幸亏史翠环是习武之人,江湖上也多少交了几个朋友,这才打听到常乐的新住址。这里山青水秀,是一处休息养生的好地方。尤其对于练武之人,更是-个理想的所在。此处远离喧闹的城镇,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史翠环置身于这块地方,顿觉神清心怡。墨玉更是欢喜。一路上有说有笑。墨玉忽然问道:”小姐,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辰,府中一定十分热闹。听说还请了第一流的戏班,要在府中大唱堂会呢!”
史翠环叹了一口气,道:”祖母出于疼受之心,让我在尼姑庵静养。她老人家哪里知道,我却跑到了这个地方?”
墨玉道:”小姐何必为此伤心。太夫人的寿辰固然是大事,而小姐的终身更重要。只要日后向太夫人讲清楚,她老人家—定能够谅解小姐的苦衷。”
史翠环道:”但愿如此。”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来到一座院落的门前,只见大门虚掩,里面悄然无声。墨玉轻轻推开大门,冲院内喊道:”这里可是常乐先生的家?”
话音一落,只听正房的屋门”吱吜”一声打开,从房中走出一位二十岁出头的俊俏媳妇。她立在院中,见门口站着两位秀丽的女子,不免有些奇怪。史翠环上前施了个万福,道:”这位大嫂就是肖秋妹吧?”
肖秋妹还了一个礼,道:”正是。”
史翠环道:”我从济南府来,有事请教大嫂。”
肖秋妹道:”请到屋中说话吧!”
于是,史翠环和墨玉相随着肖秋妹,进了堂屋。房中虽然简朴,却十分洁静。一眼就能看出,女主人既勤快,而又性情恬静。史翠环落座后,情不自禁地端详着肖秋妹。她只听说威镇山东的铜臂力士常乐,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招人喜欢,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醋意。立在史翠环身边的墨玉,却一直笑嘻嘻地望着肖秋妹。此时,肖秋妹也不住地打量着史翠环,摸不清如此标致的一位美人,怎么会寻到她的门上来,肖秋妹道:”小姐,请问尊姓芳名?”
史翠环道:”我叫史翠环,是济南知府的女儿。”
肖秋妹顿时冷下脸来道:”我家与官府素无往来,史小姐到此穷山僻壤,有何贵干?”
史翠环道:”前来向大嫂打听一个人。”
肖秋妹道:”济南府离此地甚远,什么样的大人物,值得你这般劳动?况且,我家不喜交游,只恐怕你问及的人,我全然不知。倘若落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岂不是我们乡野人家惹贵小姐扫兴?”
史翠环听出肖秋妹那话中带刺,不禁冷笑道:”你不会连叶雄飞也不认识吧?”
肖秋妹道:”叶雄飞是何许人也?”
史翠环道:”大嫂可真健忘!莫非有了丈夫,就连早先的情人都忘啦?”
肖秋妹勃然大怒道:”我与史小姐素昧平生,何以如此出言不逊?”
史翠环道:”我虽与大嫂不曾相识,却已在叶雄飞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不然的话,我怎会跋山涉水,前来寻你?”
肖秋妹道:”寻我做甚?”
史翠环道:”我来寻你,并无恶意。只因叶雄飞对你念念不忘。故而冷落了我。如果大嫂真的不恋旧情,就请对他讲个明白,断了他的思念。”
肖秋妹哭笑不得道,”小姐,你是不是找错人啦?”
史翠环道:”你是常乐之妻,名叫肖秋妹,亦是武林中人,决不会错!”
肖秋妹道:”不错,我是叫肖秋妹,嫁于常乐为妻,稍懂一些拳法。可是,我在常乐之前,从未与任何男子交往,更不认识什么叶雄飞。”
史翠环见肖秋妹不像是在说谎,不禁自言自语道:”莫非是他骗了我?”
肖秋妹笑骂道:”好个混帐小子!他不爱你,照直说出就是了,却拿我的名字嚼舌头。日后叫我撞见他,非好好地敦训他一顿不可!”
史翠环顿时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唯恨自己太冒傻气,轻易地相信了叶雄飞的话。幸好常乐不在家,若是被他知道了,岂不是惹得人家两口子不和?肖秋妹是个大度之人,见史翠环不是有意前来戏弄她,原来那一团火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反之,她倒有些同情史翠环。一位官府小姐,竟然这般痴情。墨玉站在一旁,感到事情过于蹊跷。以她之见,叶雄飞不会是那种轻薄之人。否则,他将史翠环放入池中,哪会没有越礼之举?他既然向史翠环道出肖秋妹的名字,其中必有缘故。墨玉道:”大嫂,恕我冒昧。据我所知,叶雄飞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君子,决不会拿有夫之妇的名字,同我家小姐开玩笑。而你也再三表示,在你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叶雄飞’三个字。我想,或许是我家小姐真的搞错了。叶雄飞所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不过,山东武林叫肖秋妹的人,大概只有你一个。这似乎又排除了前面的假设。大嫂,请你仔细地回忆一下。也许在你未嫁之前,有—个后生偷偷地爱上了你,而你却没有查觉到。如果是这样的话,便是叶雄飞自作多情啦!”
肖秋妹听罢墨玉的一番话,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看不出来一个小姑娘,竟然这样的头脑敏捷,口齿伶俐。肖秋妹道:”在我做姑娘的时候,同父亲在一起开了一个小客栈。来往的旅客,不乏后生。若说其中难免有钟情于我的,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话虽如此,事情却未必这么简单。倘若叶雄飞果真是那个自做多情的后生,为什么这五年来,没有再出现过呢?当然,你们也许会说,我早已离开了那个客栈,远嫁他乡,所以找不到我了。而问题就在这里。既然从此再也见不到我了,却又对我念念不忘,以至于连真心爱他的人也冷淡了,这就不合乎情理。”
史翠环道:”叶雄飞确实对我说,他拒绝我,是因为另有所爱,而且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你的名字。我已告诉他,你嫁给了铜臂力士常乐。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并不知道你已经出阁了。大嫂,实不相瞒,自那次见面之后,我就与他失去了联系。我不怕你笑话,我已矢志非他不嫁。此番之所以来这里,无非是企望能在此地同他见面。他若依然是原来的态度,我削发为尼,永不嫁人。”
肖秋妹笑道:”看起来,叶雄飞是一个很可爱的后生。可是,我怎么记不得他呢?再说,你又何以料定他会来这里呢?”
史翠环道:”他既然心中放不下你,一旦听说你嫁了人,肯定要落实个明白。”
肖秋妹道:”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愿如你所说,他能前来找我。不然的话,岂不辜负了你对他的一片情意?史小姐如不见外,我倒想听听你们是怎样相识的。”
于是,史翠环便将打擂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肖秋妹听。肖秋妹听罢,惊叹之余,忽然心中闪现出一个念头,不禁脱口而出:”小姐,你说的这个人,可是‘醉侠’?”
史翠环蓦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瞅着肖秋妹。如此看来,叶雄飞对她说的话,并不虚妄。墨玉道:”不错,他就是醉侠,你果然认得。”
肖秋妹没有说话,在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五年前的情景。为了保护夜明珠,肖秋妹在叶雄飞的帮助下,忍心撇下身负重伤的父亲,逃离了小客栈。然而,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如何生活下去呢?她做过不得温饱的乞丐,做过沿街卖艺的江湖女,也做过有钱人家的丫环。她尝尽了人世间的苦难和辛酸,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杀父之仇,没有忘记保护夜明珠的责任。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身为丫环的她,突然遭到男主人的攻击。反抗之中,夜明珠被暴露了。那个无耻的淫棍,像发了疯似的,既想占有她,又想得到夜明珠。她被激怒了。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夜明珠,她被迫露出本来面目,杀死了那个可恶的家伙。她怀揣夜明珠,越墙逃走了。可是,追捕她的人,哪里让她得到安生?万般无奈,她只好远避城镇,置身乡野。然而,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既年轻,又漂亮,处处惹人眼目。那些轻薄子弟和地痞无赖,总是想占她的便宜。因此,她不得不时常变换住处。有一次,路经乡间的一个小镇,被一群地痞缠住。为首的是当地的一个恶霸,仗着会些武功,又有一把子力气,故尔为所欲为。那恶霸见她生得颇有姿色,便生了坏心。于是,那家伙指挥一群地痞,竟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硬抢回家中。为了自卫,她又一次露出本色,将那群地痞打得头破血流。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个恶霸一声唿哨,竟然围来了几十个无赖。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加之疲于奔命,体力大大减弱。而这个小镇,又有习武之风,所以那些地痞都会些拳脚。再经那个恶霸无事生非地煽动,助阵的人就越来越多。眼看她气力已经不支,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人飞身前来,解了她的围。那人正是铜臂力士常乐。不少人认识这位武林高手,谁还敢故意同他做对,故尔都做鸟兽散了。也是天缘巧合。那一天,她上山采药,不小心跌入沟谷,昏死过去。当她醒来时,却躺在常乐家中。那颗夜明珠,就放在她的枕边。想必是跌入谷底时,失落在地上,被常乐拾起放在枕边的。她摔得很重,一躺就是十几天,幸亏有常乐精心照料,才没有致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人无意之中,生出了眷恋之情。于是,一对蜡烛,两碗喜面,成全了他们的姻缘。直到婚后两年,山东武林才渐渐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