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间,在魏离的指导下,铁砺、方宪的陪伴中,苏震已从懵懂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这日,兄弟三人吐纳完毕,沿着山路向山上大殿赶去。途经雷劈石,忽听头顶一片喧嚣,注目望去,原来是数只野猴在林间争抢一件物事。丹山又称小峨眉,山间野猴极多,本不足为奇。只是铁砺嫌群猴“吱吱”乱叫,不由心烦,于是驻足,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块,略为运气,朝群猴掷去,直打得猴群四下逃窜,却把抢夺之物挂在树梢,离地约3丈之高。苏震微微吸气,脚尖朝地面一顿,纵身而起,一跃丈余,在空中将身形一挫,右脚向树干略为借力,又拔高丈余,猿臂轻展,已把东西拿在手中,另一只手轻攀树枝,减缓下坠之势,稳稳站在地面,真个是落地无声,不起微尘。铁砺、方宪也不禁叫了声“好”。再看手中东西,原来是一个寻常布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风水罗盘,几道黄符。三人略一思量,猜测是某个风水先生之物,被群猴偷至此处。见不是什么要紧宝贝,料想主人也不甚心急,便将之带在身上,继续赶路。到了山顶大殿,忙完杂务,用完午膳,仍不见魏离上山,三人估摸着师父有事,故早早离去。回到祖师殿居所,却见魏离正陪着一人在屋外石凳上相谈甚欢。见三人回来,忙叫他们参见师叔。三人闻言,躬身便拜。原来,魏离以前曾经谈到过,他有个师弟李铭坤,武功高强、忠肝义胆,久居黔中一带,策划刺燕大事。三人听闻后很是钦佩,早就想见见师叔。参拜完毕,三人抬眼细看,只见此人年约五十,中等身材,一袭青衣笼在身上,鼻梁高挺,眉目长得十分清秀,白面微须,仿佛就是一介书生,看不出半分武林豪侠的模样。不禁微微失望。原来魏离师弟李铭坤从贵州返回青城山,顺道来拜望师兄。故人来访,魏离自然高兴,嘱咐徒弟们切肉沽酒,欲与师弟痛饮一番。晚间开席,魏离、李铭坤多年不见,开怀畅饮,三位徒弟一旁作陪。铁砺贪杯,大碗屡敬师叔,加之怀有心事,不一会便喝得熏熏欲醉,听闻师父师叔谈起当年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往事,不由得心驰神往,高声说道自己武艺已成,不日也将作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魏离不悦,正欲打断,李铭坤却笑问是何大事。铁砺道:“取当朝昏君的狗头。”
李铭坤正色道:“贤侄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当今皇帝身边奇人异士甚多,漫说妖僧姚广孝,就连他的徒弟郑和,你也绝非对手,怎敢说出如此大话。”
铁砺顶撞道“你惧怕妖僧阉人,怎么知道我胜不过?敢同我比试比试吗?”
魏离怒斥铁砺:“逆徒酒后无礼,出言不逊,还不快向师叔赔罪。”
李铭坤却含笑道:“无妨,正好让我来考较一下贤侄武艺,点到即止。”
魏离不好驳师弟面子,也想看看其武功进展,同时让徒弟受些教训,便不再阻拦。二人离席走到院内,铁砺经风一吹,头脑清醒许多,本欲赔罪停手,但转念道平时多只同师父、师弟切磋,少与外人竞技,何不趁此机会印证一下自身,当下向李铭坤躬身道:“师叔请恕小侄无状,向师叔讨教。”
李铭坤背负双手,双脚不丁不八站立,笑道:“不妨不妨,贤侄请出招吧。”
铁砺知师叔不肯先行出手,便使一招紫气东来,双掌合十,上身微微前倾,作参拜状。青城山本是道教名山,青城派门人多为道士,崇尚道教。《列仙传》记载:老子西游,关令尹喜先见其气,知真人当过,后回物色而迹之,果得老子。老子亦知其奇,为著书。青城派中,晚辈向长辈多先用此招,取其向先贤讨教之意。李铭坤颔首道:“贤侄不必多礼。”
铁砺应声“有僭了”,双掌由合至分,右掌斜斜劈出,攻向李铭坤颜面,左掌却后发先至,朝着对手前胸拍去。李铭坤见来掌迅捷,且内力雄浑,倒也不敢托大,口中赞道“好一招执经问道”,脚踏七星,侧身避过,铁砺原本也知师叔必然躲过,当下屈肘为锤,旋身挺进,撞将过去。李铭坤不及细想,用掌朝铁砺上臂一推,借力跃后一步,化解此招。刚一站定,拳掌又如暴雨般袭来,刹那间躲避格挡过了二十多招。渐渐发觉铁砺拳掌不仅凌厉刚猛,且变招间灵动流畅,毫无阻滞,破绽甚少,不由暗暗称赞。但想此子太为狂傲,今后行走江湖难免吃亏,不如今日挫挫他的锐气。见铁砺右拳直冲过来,当即叫声“师侄小心了”,双膝微沉,上身略转,避开来拳,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用左手勾住铁砺右手腕,将拇指朝其右手合谷按住,右小臂向其腋下分去,腕、肘、臂、肩一齐发力,同时右手松开,拟将其推倒。不料铁砺勇悍,下盘又练得极为扎实,受此一撞之力,竟不倒地,退开数步后,觉右臂乏力,知穴道被封,本应就此认输,但想起自己首战即败,身负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日得报。怒喝一声:师叔也小心了。左拳挥出,再攻向李铭坤。一旁苏震、方宪微微摇头,觉得师兄太过胡搅蛮缠。李铭坤轻笑间右手掠出,一招袖里乾坤,手指舒展变幻,早已拂中铁砺面上攒竹、迎香、承浆诸穴,铁砺只觉头晕目眩,跌坐于地。李铭坤正要搀他起来,方宪、苏震已跃于场中,将铁砺扶起。魏泽笑道:“十年不见,师弟武学又精进了。”
李铭坤摆手道:“师兄谬赞,师兄你调教的好徒儿,再过三年五载,我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说罢来到铁砺身旁,解开其右臂穴道。铁砺抱拳向师叔赔罪。李铭坤轻叹道:“我们川中有句话叫:做出龙来才现爪,你习武才初窥门径,就说是为了刺杀当今皇帝,也未免太过浮躁。想我在贵州谋划数年之久,鼓动田氏土司反明,谁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唉,看来朱棣狗贼气数未尽。”
说罢,李铭坤随众人转身进屋,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吐露出一段往事。原来,自古及今,川滇黔一带少数民族众多,表面对朝廷臣服,实则割据地方,对中央指令阳奉阴违,土司间亦常相互吞并,纷争不断。永乐初年,黔中思南、思州土司因长期争夺土地而结怨,相互仇杀。李铭坤父兄曾在建文朝为官,备受厚恩,后死于燕王之乱,李铭坤深恨朱棣,欲借助地方势力为建文帝复仇,投身思州宣慰使田琛门下成为幕僚,一边为其操练兵马,一边数落朱棣残暴,建议田琛先图黔州,再占川滇,以图天下。田琛见李铭坤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深为信任,以为心腹,思州大小军政事务,俱托付之。数年后,听闻朱棣亲征塞外,田琛性急,认为时机已到,打算开始蚕食周边州县,以图大计。令李铭坤联合辰州知府黄禧,统率兵马进攻思南。一路上势如破竹,顺利攻下思南,将思南宣慰使田宗鼎迫走,并斩杀其弟。不料田宗鼎上告朝廷,朱棣派镇远候顾成率兵前来征剿,田琛不敌败亡,李铭坤拼死从乱军中逃脱。随即,朱棣又以田宗鼎缢杀亲母为由,废除了思州宣慰司。至此思南、思州土司势力宣告消亡,李铭坤的计划也随之破灭。师徒四人听罢,也甚为叹惋。魏泽问道:“师弟此番返回青城后,是久居还是另有打算?”
李铭坤叹道:“我身负父兄之仇,岂能闲居,坐等燕贼老死?燕贼篡位后,迁都北京,修治会通河,近年为寻皇上踪迹,派遣郑和两下西洋,去岁又北征蒙古,耗资甚巨,国库空虚。加之徭役繁重、苛捐杂税,举国民怨沸腾。自当四下奔走,联络各地义士,伺机而动。”
方宪、铁砺闻言拜倒在地,泪流满面。李铭坤扶起二人,说道:“师兄已将你们身世告知于我,你们要勤加习武,方能报的国仇家恨”。兄弟二人连连点头称是。魏离说道:“师弟,复仇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近年浪迹天涯、颠沛流离,亦徒劳无功,此番既然来了,不若在我处暂居些时日,先由得燕贼倒行逆施,等民心思变时,你我再从长计议。”
李铭坤默然良久,徐徐点了点头。李铭坤在魏离处暂住下来,每日清晨与师兄一道修习切磋,指点晚辈武艺,闲暇讲述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听得三兄弟啧啧称奇。期间,亦曾细细询问过苏震穿越之事,亦觉不可思议,无从解释。本想打探朱棣结局如何,但因魏离以天机未可窥探为由劝阻,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