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翌日清晨,柳如颜梳洗完毕,恰推开门,就看到沈晏初杵在门外。她也懒得搭理,自个下楼,退了房,又点了份汤粥。而至始至终,沈晏初都处之泰然地跟在她后面,一身华服翩翩,矜贵绝伦。客栈大堂,他端起她手边的热粥,顺势又点了些小菜,当然,这些都一并算在她柳如颜的帐上。她暗自心疼,忍住弄死这丫的冲动,默默念起了三字经:“我养的,我养的,我养的……”等着瞧,待她威望值突破十万,首先就让魔头滚蛋。食完汤粥后,两人再次来到昨日的医馆。柳如颜让沈晏初在外头等候,她走进杏林堂,向药童打听了那位姓黄的大夫,开始排队就医。坐堂医黄大夫刚过不惑之年,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细细替其把脉,方久,才摇头道:“恕老夫学艺不精,姑娘的病,在下不会医。”
柳如颜惊诧:“是因为阴脉受损?”
黄大夫叹了声气:“是,亦不是,想要治病还得找出病因。而阴脉受损只是病果,这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她心里一震,没料到事情会变得棘手起来,若让她武力全无,等于失去了自保之力,柳如颜不甘心地问:“敢问大夫,有没有哪位杏林中人能医此病?”
黄大夫垂首想了想:“老夫倒是知道一位,但他并非郎中,而是位药师,经他之手配置的良药,能治好许多疑难杂症,近年来在杏林界也是声名鹊起,被尊以药仙之名,姑娘或许能去一试。”
“不知这位药仙身在何处?”
她问。“倒是离这儿不远,姑娘去隔壁城池,寻一间叫药生尘的铺子便是。”
黄大夫爽朗说道。药生尘,取自于“但愿世间人无恙,宁可架上药生尘。”
这日是三品药师的比试大会,铺子里人头攒动,前院尤为热闹。药童捧着切割好的药材进进出出,将其分门别类,放在柜屉当中。不远处,一字排开坐了数十名年轻男子,他们面前铺陈的白布上皆有药臼、药碾、药罐等物件。其中一名药师沉吟道:“天设奇方,曰雪曰霰曰霜,合来共成三白散。地生良药,名苓名连名柏,煎去都是大黄汤。”
这副对联暗指了三味中药——黄苓、黄连、黄柏,都是清热泻火的药。此方甚为简单,关键在于用法用量。相比于他的轻松,隔壁坐着的那位药师则小心谨慎很多。此人手上拿着的是祛湿药方,作为外服药,需用到十九味草药,待煎至药枯,去滓,再徐徐加入辅料,搅匀收膏。眼看着汤汁渐渐浓郁变稠,这时,身前忽而站了一人,他独自立于人前,绣着竹叶暗纹的衣裾与头上的羊脂玉交相辉映,君子之姿俊雅无匹。“祛风湿、利筋骨?”
那人垂眸瞥了眼方子,挺秀鼻梁下,水色的薄唇轻启,“若是加入凤仙和烟叶,比你所配之药,见效显著。”
男子垂首应喏,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多谢药仙指点。”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这次的主考,也是药生尘的东家,白芷。白芷转过身,望向一位正在配制乳灵丸的药师。制作乳灵丸工序繁多,用料讲究,对药师的配料、手法要求极高。男子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所需药材,最后研成细粉,炼蜜为丸,颗颗圆润如同龙眼般大小。白芷拿起一颗药丸用生姜汁化开,只端至鼻前,一缕药香隐隐飘散。他将碗放下:“此药中,应选用草乌来配药,对于痛风,有辅助作用。”
说完,白芷负手走向下一位药师。院内十六名药师,他仅凭药香就能指出相应配方,并提出改善意见,让众人钦佩不已。考核接近尾声,童子却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支青玉瓶。“见过先生。”
药童作礼,将青玉瓶呈上,“赵方士求见,他说,想与先生切磋一二。”
白芷从瓶内倒出一颗药丸子,头也不抬地说:“那就让他按规矩来,抽签抓方,现场煎药。”
“呵,不过是个三品药师的比试,也敢让贫道屈尊降贵。”
迎面走来一人,手持拂尘,身穿道袍,端的是得道仙人的架势。他拧眉看向白芷,见传闻中的药仙昭昭君子风,容貌出众,气质卓绝,青天雪域在他身后皆化为皑皑背影。赵方士却不以为然,毫不客气地冷嘲:“我听闻白先生本事过人,今日一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沽名钓誉之辈,也敢在贫道面前自称药仙。”
白芷勾唇笑了笑,那笑如雨打芭蕉,轻轻浅浅。“原来是位方士,怎么,就凭你这颗泥丸子也想挫白某的锐气?”
白芷摊开手心,露出一颗金丹。见此,完成比试的药师们纷纷围上前来。这颗金丹不过黄豆大小,表面撒了层金粉,又以祥云镂雕出图案,看上去精贵无比,再联系到方士的身份,心下都有了判断。赵彦胡须抖了抖:“什么泥丸子,这可是贫道炼制的丹华,乃仙丹中的上品,以千年人参、鹿茸血、熊胆粉为主药,经三十六日淬炼而成。”
“哦?”
白芷轻拂衣袖,他将丹药捏在指尖,拿近鼻前,倏而一笑:“十年野山参、羊血、蛤蚧,对补益肾气确有功效,可用于短气虚喘,以及肾虚,不举。”
听罢,众药师轰然大笑。“真是挂羊头卖狗肉,拿十年野山参糊弄成千年人参,还敢跑这儿来自取其辱。”
“就是,这人出门前也没打听打听,咱药仙是啥道行。”
赵彦脸色铁青,他当即反唇相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天下还有没有理?我这些仙丹,可都是供王孙贵族们服用,就连当今圣人见了贫道,都得以礼相待,你算个什么东西。”
白芷颔首笑道:“那赵方士是个胆色过人的东西。不但能以次充好,还敢毒害权贵,白某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