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众人各自回屋。柳如颜让小厮搬来浴桶,里面填满热水,待合拢门扇后,她踏入桶中沐浴。参军这些时日皆以凉水洗漱,难得能用上热水。她泡在温热的水中,细细洗涤,半晌,才起身穿衣。烛火闪烁,柳如颜套上一件素净的亵衣,坐在窗边绞干湿发。窗外清风徐徐,一点孤灯,一道孤影。这时,她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异响。柳如颜趴在窗棂往外看,却发现窗子底下,沈晏初正蹲在那儿,抬起眼瞅来。柳如颜好笑道:“大晚上的,你蹲在这儿赏月?”
沈晏初瞥向天空,乌云蔽月,夜色昏蒙。他冷目扫过她的笑颜,视线落在单薄的亵衣上略一停顿,却道:“不早了,你好生歇息。”
说罢,径自跃下屋檐。柳如颜暗道他好生古怪。而窗外,乌云散尽,徒留一轮圆月。白芷刚刚歇下,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叩门。他披着外衫,起身去开门,却见是沈晏初候在外面。“这么晚了,沈兄有事?”
沈晏初兀自踏入屋内,神色冷冽,让人不寒而栗。“当初从剑冢带出来的太岁,你是否留着?”
他突然问。白芷怔了一瞬:“留着的,只是时至今日,白某仍看不出药性。”
“拿给我看看。”
“好。”
白芷从药箱中取出装太岁的罐子,一边揭开封口。但见太岁长大些许,颜色通透的宛如玉石。沈晏初伸手去碰,指尖的触感尤为滑腻。他把太岁捧在手上,那东西就像有生命般,轻微地蠕动。白芷颇为吃惊,平时他也碰过太岁,但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变化。沈晏初抬眸,道:“若想解她所中的血咒,唯有用太岁作药引。”
白芷追问:“你知道如何解咒?”
沈晏初冷目看他:“自然知道,既是我种下的咒,这世间,也唯有我能解。”
白芷彻底被绕糊涂。“难道她还没告诉过你,血咒,乃是我替她种下?”
“这倒是没有。”
沈晏初见此,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白芷。“所以,她中的乃是血咒傀儡,要想解开咒,得用到这太岁?”
“准确地说,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血太岁,以清水净化后,再与活人共生。”
共生?白芷诧异:“莫非,你要饲养这太岁?”
沈晏初拢起掌心:“事后你只管拿它做药,其余的,无须再过问。”
翌日。一行人退了房,再次上路。金不换带来的随从众多,马车抵达码头后,须要改乘广船,去往金陵城。行程共三日,船费的开销亦是不小。单单只是马车货物,就得缴纳一百八十文钱。若想入住,还得每人再追加五十文钱,挤在最底层的船舱。金不换掠过黑压压准备登船的平民,直接缴纳千文,订了最顶层的天字房。对此,公输宇表示咋舌:“富商就是富商。”
大家的钱财平时都交由白芷保管,于是乎,一起瞅向白芷。白芷精打细算了一番,对船夫说道:“五个人,订三间地字房。”
地字房较天字房便宜许多,屋内设有两张卧榻。白芷打算让柳姑娘独住一间,其余的人可以合宿,也好省些船费。熟知。“我要独住一间!”
公输宇抢话。“白某与你同宿。”
白芷直皱眉头。“我才不要,槐安会晕船,不便与旁人合宿!”
公输宇一口否决。柳如颜见他俩争执不下,遂好心建议道:“不如,我与白芷共用一间?”
“不可!”
白芷。“不可!”
沈晏初。“不可!”
董轻弦。几道声音齐齐响起。柳如颜觉得怪异得紧。“之前在军营便是同宿,如今有什么不妥?”
白芷俊目低垂,白净的脸颊如同晚霞浸染,他为如颜医治时偶有逾矩,但毕竟当时情有可原。比起白芷的面皮薄,董轻弦赤子之心,若是真正在意一人,便会吐露情意。沈晏初则抿唇不语……那时候营里人多,几个人共宿一顶帐篷,彼此也会放心。但是,今非昔比。一间狭窄密闭的船舱,谁知道那帮臭小子会不会图谋不轨。不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沈晏初索性道:“我与她合宿。”
白芷见他开口,想的却是沈兄所习功法戒情戒欲,与得道高僧无异。董轻弦自然放心:“如此也好。”
分房落定。交完船费,每个人会领到一支竹签。柳如颜握着竹签登船,来到她入住的船舱。船舱并不宽敞,两面墙各挨着一张床,当中是桌案和胡凳,靠门口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她把行李塞到榻下,开始铺床。沈晏初迟些才进房,手里还挎着一只竹篮。柳如颜铺完床,换好干净的布衾,抬头就瞧见他手里的篮子。“去买金橘了?”
她笑着问。沈晏初放下竹篮,取出里面的橘子。“江面风大,易晕船,听小贩说,宜吃些橘子。”
他顿了片刻,慎重交代:“买给你吃的,不许分给旁人。”
柳如颜洗干净手,调侃他道:“你说咱俩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吃独食?”
她接过橘子,慢条斯理地拨开外皮,一瓣瓣掰下果肉,递入口中。沈晏初凝向她,视线中,红唇微张,唇色水润。吃独食。他和她。船舱狭小,沈晏初喉头滚动,望着那张水润的唇,蓦然间,觉得有点渴。“味道怎样?”
他问。“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你想尝尝?”
“想。”
他应道,暗自起了一点旖旎心思。他垂下眸,有些羞怯:“但是我没净手,不如,你喂给我吃?”
哎呀呀,这话说得。夜寻忍不住出来冒泡。看来男主也不是个二愣子嘛!换做寻常姑娘,早就一低头,眉眼含羞带怯了。但柳如颜是何人,妥妥军营里长大的糙汉子,别说喂橘子,洗澡搓背都不成问题。她麻溜地剥好果肉,嘴里哄道:“啊——”然后趁对方张口,一股脑地,全塞了进去。他有点呛住。“粗鲁。”
“诶,是你让我喂橘子的,不都这么喂?”
她继续剥。不待她剥好,沈晏初忽而俯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中一瓣果肉。他咬住果肉一头,甜润的汁水流淌下来,湿了她手指,他便低头吮进果汁。柳如颜懵住,缩回手,虽不至于羞赧,双颊却泛起红云。在她对面,沈晏初目光灼灼,盯着她眉心。柳如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思忖着,今儿的魔头甚是怪异。仿佛他要吃的不是橘子,而是她?她被心里的想法给惊住。但思虑刚起,她又转移了心思——他没净手,她助人为乐,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