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
五十几快六十岁的老宰相李建勋回去休息了一会之后，穿戴好朝服，结果没有去皇宫的勤政殿，而是再次来到了临时的太子府。 不过此时太子府那间并不宽阔的书房里已经把家具都搬空了，只留下两张书案拼在一起，上面摆放了一套巨大的沙盘。四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少年卷着袖子，和着湿泥正在这个沙盘上修修补补。 而在李弘茂的旁边，也多了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别看李建勋年纪大了，又贵为首相，但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尤其是记脸的能力，那是可以过目不忘的，这年轻人他就记得，乃是名臣韩熙载的侄子。 说起韩熙载来，太庙之变时，他也属于被篡位的齐王囚禁的百官之一，不过他的官本来也不大，就是个正六品的虞部员外郎兼史馆修撰，但是因为名气大，皇帝赐他穿绯袍。现在反而是他那年少的远方侄子官位比他还高，虽然王府司马和正经的朝臣比起来还是有身份上的差异，但正五品比正六品毕竟也高了两级。 现在还没顾得过来，不过李建勋知道韩熙载的这个侄儿如今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而且事变前说动武昌军节度使刘仁瞻前来勤王救驾，又是必定升迁的巨大功勋。作为宰相的李建勋默默记在心里，等回过头来，韩熙载也是要提拔一下了，嗯，先去做一州刺史，有点实绩再调回六部当个副职吧…… 史馆修撰虽然清贵，正六赐绯也足见皇帝的垂青，但毕竟，就是个虚职。 首相李建勋的思绪已经飘到人事上去了，作为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的宰相江文蔚对于沙盘只觉得有些眼熟，也没有特别关注，而暂代枢密使之职的刘仁瞻一眼就从这个沙盘上看出门道来了。 担任解说员的还是晋王府司马韩山寂，而那四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少年也是李弘茂一期少年团中的核心成员。 有一说一，李弘茂的少年团一期三百人，存活率最高的就是参谋班的学员了。直到现在，参谋班最初的三十名学员还有二十八人健在，而且除了留在李弘茂身边的十二人外，其余的十六人都提拔到了部队中担任职位较高的参谋军官。留下来的十二人中，又以眼前的四人最为核心，别看他们现在穿的是青袍，可等闲要拿一个五六品的官职跟他们换，他们也是绝对不换的。 刘仁瞻是行家，沙盘这种事物，早就出现了，不过并没有引起特别的重视，军队中更多用的还是山水舆图，而做得如眼前这般精细的，他也还是首次见到。 “李相公、江相公、刘枢相。”
王府司马韩山寂站在还没有完工的沙盘前，脸色有些凝重地汇报道：“此前专事搜索的天德军统军尉迟松一个时辰前飞马赶回，带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一个满脑子人事安排，一个对沙盘不知所以，还有一个对沙盘见猎心喜的三位重臣，一听说事关前出搜索的天德军，立刻也刨除杂念，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自北苑之战最为惨烈的那个时刻到来之前皇帝和吴王易装转移，直到形势逆转，大局已定之后，大家最为关心的，也就是撤出当时已是必死之地的皇帝了。 然而三天来，竟然一直没有皇帝和吴王的消息，他们到底有没有成功地逃出去？有没有如愿越过玄武湖进入长江，转进到润州？有没有出现意外，有没有被叛军所擒，甚或皇帝陛下有没有宴驾宾天，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不好的消息。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皇帝撤离之前虽然钦命太子监国，但是太子监国也代替不了皇帝。 李弘茂和宰相们努力恢复朝廷这个机器的运转，但是皇帝没有确切的消息，其实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尤其是，李弘茂这个太子监国，有皇帝签名盖章的诏书，有宰相李建勋、御史中丞江文蔚、大理寺卿李德柔这三个地位、身份、立场都各不相同的大臣以及皇后、太监总管朱廷禹共同见证，合法性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皇帝那边迟迟没有消息的话，还是架不住有人会不断脑补。 就这样，都已经有了很多议论。一说是既然太子运筹帷幄，怎么能够让皇帝以身犯险呢？无论如何，如果当时坚持到最后，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也有说当时形势危急，北苑随时会被叛军攻破，皇帝和吴王如果不走，皇室就会被叛军一网打尽……倒是没有人说，走和不走，其实都是皇帝自己决定的…… 李弘茂和大臣们当然没有也不敢隐瞒皇帝出走的消息，否则皇帝这几天不露面，舆论风向绝对就会走向各种各样的阴谋论了。 所以这时候听到有消息了，不管是老成的李建勋，还是严谨的江文蔚，亦或是稳重的刘仁瞻，这时候不免有些心跳加快，又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几天来，他们也都是每时每刻都想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又很恐惧得到一个坏消息，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甚至让李建勋这个老人家几天都没有出恭了…… 韩山寂接着说道：“此前天德军的搜索路线，是按照吴王原先的设想走的，即泛舟过玄武湖，再转向江面，顺江抵达润州。所以天德军也是水陆并进，一边在玄武湖左近寻找，一边会同水师，沿江直到润州，但一直都没有发现。”
刘仁瞻皱眉道：“吴王设想的这条线，叛军必定猜想得到。”
叛军当时不见得知道是谁跑出去了，但只要发现有人从北苑跑出去，哪怕就是几个送信的，他们也一定会去追。而李弘冀设计的这条逃亡路线，也必定是叛军首先会追的路线。 韩山寂点点头，又说：“所以，吴王应该是临时改变了路线，也有可能是他们没有找到船渡过玄武湖，所以应该是沿着玄武湖南岸往东去了。但是尉迟统军在玄武湖南岸发现大队人马经过的印迹，天德军兵力寡弱，且已四散寻找，尉迟统军亲率千余主力尾随而行，发现了自城中溃逃的神卫军叛军。同时也被叛军发现，就在昨日夜间，天德军与叛军发生交战。”
这时，一个正在参与制作沙盘的参谋官把手上的稀泥往自己身上的官袍一擦，拿了一份统计文件道：“诸位上官，神卫军此番是逆贼叛乱的中坚，自统军以下至各级官佐，与逆贼以及已经潜逃的原枢密副使李徵古牵连甚广。故北苑之战后，神卫军叛逃者甚众。比照神卫军的花名册，核验北苑之战中战死、投降人数之后，再扣除零散逃散之人，神卫军叛逃者约有七千余众。”
江文蔚摇头道：“天德军与叛军一战即溃？”
千余人对上七千人，天德军这种杂牌边缘部队对上禁军六大主力之一，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江文蔚也只是觉得无奈，因为这也意味着天德军实际上不可能获得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天德军确然不堪一战。”
韩山寂接着说道：“但溃败后尉迟统军再度纠集兵卒，率五百余人尾随而去，终于在丑时前后捉到数名叛逃的神卫军兵卒。据叛卒口供，确有一支从北苑逃出的王府亲兵被叛军擒获，叛军官佐口风很紧，抑或那几个兵卒地位卑贱，无从知晓叛军意欲奔向何处。”
破案了，化妆成士兵的皇帝和吴王潜逃后，没有按照原计划划船渡过玄武湖再进长江去润州，而是沿着玄武湖南岸往东跑，结果被北苑战败后的神卫军叛军追上俘虏了。 这个消息仍然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也有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