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唐的义兴县到吴越的宣德军节度使湖州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在唐朝的时候原本是有官道连接的。进入五代以后，包括南唐的前身杨吴在内，两边的关系一直谈不上什么友好，官方的往来减少，所以这条主要的官道基本就被荒废了。　　即便如此，沿着太湖西岸行进的话，两者之间的地势相对还是较为平缓，只有牟山和莫干山之间的长兴县算得上是一个要地。一旦过了长兴县，就直抵湖州城下，而湖州往南，更是一马平川的杭嘉湖平原了。　　经过几天的言论发酵，那些造谣者的构陷，究竟有没有在吴越的郡王钱弘佐与其弟弟吴兴郡王钱弘偡之间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躲在阴影里的造谣者们暂且不得而知。　　然而正月廿五这一天，当南唐的叛军悍然越过两国边境的时候，吴越的湖州守将，宣德军节度使、抚州刺史、吴兴郡王钱弘偡没有出现在自己应该出现的工作岗位上。　　不仅主帅没在，吴越边关的守军对唐军的这次入侵，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最先发现敌情的是吴越边关的守备部队，他们在边境设立了岗哨和营寨，还每天都有巡逻队例行巡逻。毕竟嘛，两国关系一直不太好，而湖州又是重镇，巡逻的官兵照例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的。　　但其实南唐和吴越之间，反而一直是南唐处于守势，从开国之君李昪到现在的皇帝李璟，南唐从来都没有侵略过自己这个邻居。李昪的睦邻友好政策甚至到了吴越王宫失大火，弄得人心惶惶的时候，李昪还在第一时间送去了慰问。　　所以……　　“都头，对面像是有动静啊。”

“没可能……”带队巡逻的都头只希望早点走完这段路，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到营寨里吃饱饭好好地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去和弟兄们赌两把，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　　但是，随着那个眼尖的小卒有所发现，这个都头也只能不情愿地停下来，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吐着一口热乎乎的白汽，亲眼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要是那小卒谎报军情，或者只是些野物在跑动的话，回头就给他一大耳刮子。　　都头爬上大石，朝黎明前的黑暗中远远看去，似乎真有一片影影绰绰的东西伴随着有脚步踏在晚春潮湿的泥土上的声音传过来，光听声音，就能让想起一头正在阴暗中瞪着眼喘息的巨大野兽。　　待要看得更真切一些，这都头的瞳孔突然放大，人就从大石上栽了下去。　　“啊！都头！杨都头！”

刚才眼尖的那小卒吓得大喊一声，只见杨都头此时仰面躺在地上，咽喉上分明插着一支羽箭。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卒浑身颤抖地转头看向暗处，“啊”的大喊了一声，一片人影已经迅猛地扑了上来。　　紧跟着，一阵此伏彼起的惨叫在夜空中格外地凄厉，然而也没多久，就被淹没在一片人潮人海之中。　　正月廿七。　　“明府！周明府！”

在吴越边关以南不过几十里地长兴县衙里，县令周欢刚起床，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脸，也漱了口，今天休沐，他是不用上班的。可是他的师爷还是烟熏火燎地从衙门那头穿到内宅里头，因为跑得太急，加上夜间下了些小雨，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内宅的天井中。　　博来了正服侍县令的丫鬟们一阵娇笑。　　周欢看向窗外，他对师爷在休沐日还要来打扰他感到非常生气，而且这么直接闯进内宅，实在也太没规矩了。但就在他感到一股怒气从脚底猛然间直冲脑门的时候，周欢突然意识到，他的师爷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人。　　师爷浑身是泥，冷得直哆嗦，他刚费力的爬起来，周欢就已经出现在了他跟前，厉声问道：“究竟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师爷哆哆嗦嗦地答道：“明……明……明府！唐……军……入寇了！”

“怎会如此！？”

周欢一听这消息的本能反应就是不相信啊，他就是个县令而已，北面那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第一手的消息，而且以他的身份，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我要针对性地去做点什么。　　唐军突然入侵了？　　周欢的脑子处于一片空白之中，他此时的表情截个图就可以发个圈了，不用文案，是个人都能看懂，那意思就是“家人们，隔壁家打过来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不过到底是一县之主，而且他这个县还是边境上的前线县城，周欢很快恢复了神智，问道：“究竟是何状况，你说清楚！”

师爷心里捉急，我特么怎么说得清楚，只能说：“某也不知，但有败兵逃进城来，只说边关的营寨被唐军破了。那些败兵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窜，还跟皂吏起了火并，皂吏抵挡不过，明府速速定夺。”

“败兵进城？怎么能进城？”

周欢还是清醒的，跳着脚喊道：“传令下去，马上关城门！一只鸟也不能再飞进来！”

“诺！”

师爷附身应承，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个明确地说法就好，这种时候缺的就是有人拿主意。　　师爷匆匆去了，周欢越发冷静下来，赶紧回屋让丫鬟为自己更衣，换上官袍，想了想，又让自己的宠妾把他的一身皮甲拿了出来。那小妾吓得花容失色，手脚都不利索了，给他系个皮带半天系不上。　　“你怕个甚？”

周欢与其说是在安慰小妾，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说：“长兴县乃是边关第一县，早晚不就是要面临这一天的？且安心，城内尚有蒋指挥的兵将，且有大批民壮日常操练，一声令下便能拉出几千县兵来，老爷这便上城头杀贼去，你关好内宅，备好吃食，烧好热水，等晚些老爷回来与你同沐。”

说完，还伸手在自己这小妾最得意的地方捏了一把，猛然间觉得自己也是个生于天地间，立于人世里的大人物。试问敌国入侵，还能如此从容调笑自己小妾的边关县令又能有几人呢？　　由于县令周欢的命令下得很及时，长兴县的县城很快就关闭了城门，并敲响了警钟，虽然县城里陷入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巨大慌乱之中，但总算是进入了临敌应战的一个状态。原本就驻扎在县城里的一个指挥的驻军，就还有平常就进行了训练的民壮，也快速地动员了起来。　　不过，当戴着进贤冠，穿着一身大漆皮甲，身上还披了一件青色披风的周县令意气风发地站在北城楼来的时候，往城外一看，他的腿肚子还是有些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密密麻麻……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