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47年,南唐保大五年,吴越天福十二年,八月初三日,晴。 从长兴县出发,往南一百余里即是吴越北部重镇湖州,自年初唐军占据长兴县之后,吴越就在湖州以北,长兴以南,牟山和莫干山之间构筑了一条防线。 这事还是吴越的吴兴郡王钱弘偡主持的,当时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长兴县是不可能跟南唐要回来了,所以赶紧召集湖州军队和民夫趁着南唐先帝驾崩,唐军北返的机会构筑防线。 也就是一条简易的防线,挖了壕沟,设置了拒马,打起了夯土墙,并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修建了一座箭楼。因为要想修建一条坚固的防线,无论从时间还是财力物力上都是很难做到的,砖石结构的城墙那就不要想了。 但即便如此简陋,这条防线其实都没有完工,因为随着钱弘佐的离世,钱弘倧即位后兄弟分裂,钱弘偡为了应对杭州方面的军事压力,只能把修筑北部防线的部队和民夫调回了湖州城,又在湖州城南构筑一条更简易的防线和杭州方面的部队对峙。 讲真,不管是杭州讨伐湖州,还是湖州对抗杭州,这场兄弟之战前前后后打了一个多快两个月,其实双方兵员的损失是很小的,因为双方都不愿意打。但是财力物力和士气的损耗却很大。 八月初三这一天,吴越军留在湖州北部防线的警戒部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点燃了示警的烽火,然后赶紧就跑路了。 不开玩笑,这条没有完工的防线上就留了一支不到千人的警戒部队,可他们发现的唐军有多少?不知道,反正队伍密密麻麻,旌旗漫山遍野,道路上烟尘滚滚,整齐的脚步声踏得地皮都在颤抖,不跑,难道等着被人家吊起来祭旗吗? 唐军行进得并不快,本来也不是搞偷袭,对方知道就知道了。走在前面的柴克宏第四军拆除了吴越军的简易防线,率先向前推进,然后林仁肇的第七军侧翼跟上,第五军簇拥着御营居中,第六军保护后勤辎重,各军次第跟进,彼此之间保持着相应的距离,又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与此同时,常州方面的第三军,也奉命出击吴越的中吴节度使。 整个征伐吴越的战争全面拉开。 大军行进,速度并不快,尤其是还有皇帝的御帐跟在其中,就算李弘茂想快也是快不起来。一天下来,也就走了三十多里路,就在天黑之前选择合适的地点扎营,并派出大量的斥候遮护战场。 大军扎下营盘,李弘茂就和将领们总结这一天的内容,虽然这一天只是行军,并没有发生直接的交手,但行军也是战斗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部分。 “从郭廷谓的军报里可以确定,对斥候战的作用显示出,有没有斥候,斥候探索的范围有多大,对于战局的影响非常巨大。”
而李弘茂首先总结的,就是行军当中斥候的表现。要论真正的军事指挥能力,李弘茂很清楚自己只是门外汉,但他很有自信,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重视情报工作,包括战场侦察。如果说风字号是地下的情报机构的话,此时李弘茂在军中建立的专职斥候部队,则是战场上的一把利器。 征伐吴越的战争,从李弘茂年初担任太子监国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一直到半年之后,才真正拉开序幕,除了一直派遣间谍人员在吴越境内收集情报,散步谣言,制造吴越内部的对立,为大军南征创造更有利的条件外,这半年来李弘茂也是一直都在编练主力部队。 野战主力是从七八万人瘦身到五万出头,调动、提拔各级军官,裁汰老弱,补充装备,强化训练,优化奖惩,统一思想……这一系列的工作,让李弘茂觉得比起物质条件来,他最缺乏的是时间。没有几年的时间训练,军队很难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但是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整个南唐都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而在整训的过程中,李弘茂就给将领们提出了建立几支特种部队的构想,他用魏武卒、陷阵营、虎豹骑、玄甲军等历史有名的特种部队来给将领们举例,将领们还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的,但他想要的,也不完全等同于历史上的这些特种部队。但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时代,他还是很恬不知耻地抄袭了这些部队的名号。 比如他就把精挑细选出来的斥候部队命名为“虎豹骑”,这是从七八万人中精选出来的两千人。李弘茂给他们配备了南唐十分珍贵的战马,虽然达不到一人双马的比例,但基本能达到两人三马。而这支部队的士卒,最低就是伍长的级别,拿什长的待遇,另外还有训练补贴,军官更是高配官衔。 虎豹骑的正职长官,等同于一个厢的都指挥使,直接听命于皇帝,根据战事需要配属给作战部队。在这个没有卫星定位,没有GPS,没有单兵数字通讯的时代,李弘茂希望这支“虎豹骑”能够成为战场上的眼睛和耳朵,同时也是打瞎、打聋对方的暗箭。 因为一时没有更好的人选,李弘茂把李寂城从金吾卫中抽调出来,从警卫队长改行做了侦察兵总司令。还是缺人,现在南唐数得出来的名将、干将,差不多都被李弘茂薅完了,他是真希望这时候能冲到中原去,就算现在占不住地方,把那些后来的名将薅一些过来也好啊。 而此时的虎豹骑统军李寂城在御帐中汇报了一天的巡查情况后,将领们发现,现在的战场,几乎就像透明的一样。而将领们也都很高兴,跟着皇帝打一场必胜的战役,这不是躺赢的节奏嘛? 何敬洙是老将,也最为老成,不过他也毫不吝啬地称赞起这支侦察部队来,不动声色地拍着皇帝的马屁:“官家圣明,有虎豹骑在,我军就如同目力极好之人和盲人作战,这是必胜之局。且胜得没有丝毫的取巧和侥幸。”
李弘茂倒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提醒众将,说:“这就是欺吴越国小力弱而已。若是中原之敌,他们许多藩镇都有大量的骑军,我的虎豹骑再精锐,到时也不可能有这般便利。更不要说,契丹人的远探拦子马纵横千里,来去自如的本领,却不是咱们买些马匹,训练三五年就能比得上的。”
众将一愣,咱家陛下这是连契丹也惦记上了? 柴克宏假咳了一声,道:“官家,既已探明敌情,臣请明率本部兵马加快行军。钱氏虽然凑集了五万兵马欲与我军决战,但据虎豹骑的军报,吴越军极为分散,各部之间空隙极大,可趁此机会插入敌军缝隙,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终究,他还是嫌大军行进得太慢了。 他也没说他第四军杀上去就能把吴越的大军击败,但杀穿他们,使其不能组成完整的阵容,顺便烧他军粮,打击他士气,然后再脱身而退,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柴统军,昨日说此番用兵以正为上的似乎也是你。”
第六军统军张彦卿忍不住站出来刺了柴克宏一句。他的第六军担任的是大军的后卫,负责后勤辎重的保护,如果大军照目前的行军速度稳步推进,在最后两军正面决战的时候,他也许还能捞着一个立功的机会,要是照柴克宏这么搞,他第六军就连汤都别想喝了。 副帅何敬洙也捋着胡须道:“柴统军,吴越如今弃城不守,而是举倾国之兵与我决战,如此孤注一掷,实乃心气已失之故。此战不求速胜,只要我军不要自乱阵脚,吴越绝无回天之力。”
柴克宏道:“副帅之言,自然是正理。某先率部冲击敌军,挫其锐气,或许阵战之时,敌军不战自溃亦有可能。”
这时林仁肇也出来道:“柴统军,行军打仗,岂能揣测?敌军既然已经大军云集,柴统军所部孤军深入,极易陷入重围,予敌可趁之机。”
柴克宏不说话了。 道理都懂,反正这一仗就是四平八稳地打。双方兵力相当,但是唐军的准备更充分,只要不自己犯低级错误,胜率明显更高。而且这种仗,战斗也只是一部分,政治威压也是一部分,甚至不排除打打停停,边打边谈判的可能。 对于李弘茂而言,赢了固然好,但如果能赢得更轻松,损失的兵力更少,甚至能招降敌军,把吴越的几万人收编进来,那才是最完美的。 这时,一支虎豹骑小队返回御营,他们带了一队吴越的使者前来。 使者进了营寨,李宏茂一看,老熟人了。 “水丘昭券,你们吴越也真是不体恤你一把年纪,你这数月来,都奔走了多少地方了?”
李弘茂看着满脸憔悴,甚至脸颊深陷,才两个月不见,就瘦得脱了像的水丘昭券,也是有点替对方感到无奈。 “陛下。”
水丘昭券这段时间基本就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已经心力交瘁,南唐的威逼,国内的倾轧,使他这个丞相的生命力都要被压榨干净了。他也没力气多说什么客套话,直言道:“我主有言,敢问陛下,此前陛下曾言不会进犯我国,何以言而无信?”
李弘茂笑道:“朕说过这话吗?对了,朕是说过,但朕说的是,你们钱氏让钱弘偡来主政,朕可与之一晤,如是而已。”
“吾主乃是奉先王遗诏而立,陛下这是故意离间我主手足。”
李弘茂正色道:“水丘昭券,朕念你不辞辛劳,一心为国,方才没有治你的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吴越钱氏并非受我大唐天子册封,安敢称王?僭越伪王,何来遗诏之说?朕乃天子,要钱弘偡主政,便是圣意,尔安敢言离间二字?”
要论嘴皮子的话,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是辩论赛的主将来的。 水丘昭券一脸苦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发布檄文,声称贵国元宗皇帝驾崩,乃是我国之罪,此事我国已查明真相,贵国元宗皇帝乃是被叛贼掳掠,未入我国境内便已驾崩,当时扈从元宗皇帝的亲卫尚在我朝保护之中,完全可以佐证臣所言不虚,陛下以此为借口入寇邻邦,难道不怕被天下人嗤笑吗?”
李弘茂一拍桌椅,呵斥道:“先帝崩于你吴越境内,虽是叛军挟持,你朝便有不察之罪,此事无可争辩!且你朝是否与问我朝叛军有所勾连,岂能凭你一面之词就能撇清?”
“不察之罪,何至于灭国?敝国愿为此不察之罪岁贡金银财物,此事某在金陵,陛下已着有司与某商议,为何又出尔反尔,苦苦相逼?”
李弘茂冷冷地看着这个心力交瘁的老人,怜悯是不存在的,他很直接地说:“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水丘昭券,回去告诉你主,早日投降,朕可保他钱氏一家荣华富贵。言尽于此,你也好之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