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茂在高处观看着两军的战斗，耳边听着战鼓雷动、喊杀震天，眼睛看到战场上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在夏末的阳光中，冷兵器战争的残酷与惨烈无比鲜明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但此时的李弘茂，心情竟然出乎自己预料的平静。 他不是第一次亲临战场，虽然这一战的规模更大，双方投入的兵力更多，但他已经不像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时候那样动不动就肾上腺素飙升了。 战局，对己方是有利的，而且优势比较明显。 何敬洙站在李弘茂的侧后方，也是远远看着战场，赞道：“这闽人林仁肇，倒真是一员虎将。”
李弘茂微微一笑，回想起来，去年何敬洙带着天威军增援福州战役的时候，面对着李弘茂，总有一种大人看小孩的表情，他不怎么跟自己说话，而更愿意和老节度使王崇文进行交流。 但这时李弘茂发现这位老将一开口，似乎总有拍马屁的嫌疑，或许也不是，只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林仁肇能不是虎将吗？这可是一个连赵大都忌惮三分，使用阴谋诡计让李煜自己干掉的人物。 历史上的林仁肇也可以说生不逢时吧，早先在闽国，闽国就是一团稀烂，后来服务于南唐，南唐也是一片稀烂，空有一身本领，最后还被自己效忠的国主给毒死了。 而此时的林仁肇正带领着第七军稳扎稳打。 第七军人数比对面的上直都略多一些，兵员更为精锐，训练更为充足，装备更为精良，对于这张战斗的准备更为充分，士气也更为高昂。 当两支部队碰撞在一起后，第七军一开始并没有多么显山露水，更没有转眼就将对方杀得丢盔卸甲。 但是从一开始，吴越兵要杀掉唐军，就比唐军杀掉吴越兵要困难得多。随着战况的激烈和时间的推移不断上升之后，吴越军的伤亡比相对于唐军很快就开始成倍的增加了。 吴越军上直都指挥使邵可迁也是凭着一股血勇之气主动请缨首战的，他的上直都也是作为吴越禁军的精锐而组建的，虽然成军的时间不长，但是从先王钱弘佐那里，就得到了财力物力上的倾斜。 邵可迁自问上直都在吴越军的战斗序列里面，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此前和湖州军的内战，上直都就经常有以一当十的表现。邵可迁很清楚，湖州军能支持那么久，不是他们本身战斗力多强，只是双方都不愿手足相残，所以上直都根本没有施展全力罢了。 但此时遇上了唐军，邵可迁才发现本方和对方的差距还挺明显的。 第一波弓箭对射，上直都给第七军造成的杀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第七军却给上直都造成了至少三百人的伤亡。三百人说多也不多，充其量也就是上直都的三十分之一，但双方的差距显而易见。 随后上直都的陷阵兵被第七军的盾兵挡住，那些不由自主地从盾兵缝隙里冲进去的陷阵兵遭到围杀，这一波又直接损失了近三百人。 而直到此时，唐军的伤亡依旧可以忽略不计。 等到唐军从两翼包抄以后，双方才是真正的绞杀在了一起，上直都在兵力上就已经变成了以不到九千应战一万了。而双方的兵员数目，也是战局的最直观的提现。 林仁肇这一仗打得没什么投机取巧的成份，因为这一仗很大程度就是打给双方看的，展现的就是实力。 不取巧，但是兵种、武器的搭配，战术的变化还是有的，唐军并没有仗着人数和装备的优势猛冲蛮干，他们更注重的是长短兵器，小股团队的互相配合，这些战斗模式，他们也是每天在一起演练了近半年了。 这半年来，每天因为这样的高强度训练而消耗的米粮，再加上皇帝还给他们增加肉食，这换算成大钱，每天得消耗多少，连最精明的军需官都不敢去计算。因为他们不用算也知道，那数量大的吓死人。 这个年少的皇帝，还多次亲临他们的训练营地，说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此时此刻，他们是真正体会到皇帝这句话的含义了。 他们就是单对单地跟吴越兵对冲，都有自信一个人能杀好几个，更不要说当他们认真按照兵器、人数进行团队作战的时候，收取军功简直不要太简单。 张初晴的鼓声已经停了，双方都在静观中间的战斗。 正常情况下，这场两军精锐的首战是分不出胜负的，打到士兵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就会各自鸣金收兵，然后第二天派出另外的部队再战，然后各种战术也会开始运用，伤亡损耗，后勤保障等各方面的因素开始影响战局。直到有一方在各方面都开始支撑不住了，就会分出胜败。 但即便分出了胜败，也并没有结束，因为失败的一方在撤退时的表现也很关键，表现得好，不但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败退的损失，如果胜方轻敌冒进地追击，还有可能被败方反咬一口，甚至胜败之势发生颠倒；如果表现得很糟糕，败退就会变成溃败，整个局面就会不可收拾。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主力决战，很有可能演变成持久战，围绕着战场打上个把月甚至几个月一点都不稀奇。 但是这场战斗它打得不正常，还没有到鸣金收兵的时候，吴越军的上直都就支持不住了。 直到这时，林仁肇都还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稳得像条老狗一般，一点都没有亲自压到一线的举动，而是不断的发号施令，根据战场态势调整战术。 而邵可迁已经不得不带领自己的亲卫杀到一线，用主将的亲冒矢石来激励本方士兵的士气。 即便如此，面对着五比一，甚至接近六比一的伤亡比，上直都的阵线已经摇摇欲坠，他们的锥形阵现在已经被唐军的偃月阵所席卷包围。可以说唐军的阵法早就不是偃月阵了，更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凤凰，此时凤凰的翅膀已经将敌军包裹在了中心。 “鸣金！快鸣金！”
吴越国王钱弘倧显然已经发现战况不对。 不是没想过上直都这一仗打不过对方，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上直都首战就有被包圆吃尽的危险！ “当当当当……”随着吴越阵营的敲击声，上直都的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快，损失如此之大！ “官家，吴越已鸣金收兵。”
何敬洙提醒了李弘茂一句，没有李弘茂的指令，唐军并没有因为对方收兵而收兵，说实话，林仁肇正想着自己带上陌刀队上去活动一下筋骨呢，战斗的时间刚刚过半，第七军还有余力，还有很多的余力！ “官家，”跟随皇帝御驾亲征的文官代表，翰林学士常梦锡也提醒道：“吴越纳土，尚需民心。”
李弘茂点了点头，道：“好，鸣金！”
从战术上说，第七军此时已经有绝对的把握将损失过半的上直都全歼，而且是绝对意义的全歼，连俘虏都不要的那种。不过常梦锡及时提醒了他，今后你还要统治这块地方呢，这些吴越士兵今后就是你的士兵，吴越的子民就是你的子民，没必要赶尽杀绝。 林仁肇听到收兵的命令，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传令全军停止追击，将差不多已经扎紧的包围圈放开出口，让吴越军撤了回去。然后重整队形，以防对方反咬一口。 李弘茂则满意地露出了微笑，正准备走下高台，回御帐去开总结会，突然灵光一闪，给担任行军司马的陈德诚道：“传令，让军医队救治伤员，吴越的伤兵，只要放下武器了，也一并救治。”
常梦锡和文官们大为感动，纷纷拱手道：“官家真仁君也！”
仗是要打的，形象公关也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