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德妃其实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追着皇帝就在雪地里跑去了,那其实就是一种担心和关怀的本能。 她是名门闺秀,少女懂事之后,也难免曾和自己的姐妹探讨过未来夫婿什么的。不过,直到她的父亲告诉她,她被圣尊后看中,要迎她入宫之前,却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进宫做皇帝的妃嫔。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就是没想过。 但是这位年少的皇帝,倒也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口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位同龄人。毕竟这位皇帝早就以才华闻名于江宁,那一首《青玉案》依旧是至今无人可以超越的元夕词,那首征服吴越之后驾临杭州所写的《望海潮》如今也传回了江宁,竟让江宁的士人们也有些嫉妒起杭州来。文采之外,这位皇帝还背着每战必胜的盛名,文治武功,直追古圣明君。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对于这个闺中少女而言,皇帝太遥远了,太高大了,以至于从来就不在她思虑的范围内。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特,突然有一天,她就被皇宫里的人,以一顶十分奢华的轿子接进了皇宫里,虽然没有她想要的盛大婚礼,也没有能成为皇后,但她还是穿上了华丽的嫁衣,坐上了那顶已然决定了她一生的轿子。 但是进宫之后,还没有得到皇帝的临幸,就跟着皇帝到猎宫来游玩了。皇帝倒是每天都见到的,也跟她说话,是一个长得非常挺拔,在跟她说话时也总是面带着迷人微笑的少年。那时候她就忘了他是个皇帝,深深地被这个少年吸引住了。 今天皇帝又带着她们几个出来打猎,也是带她们赏雪。 行走在天地间的游德妃很开心,比起待字闺中的时候来,她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然后她就非常崇拜地看着皇帝四箭四中,一颗少女心都跟着欢呼起来。最后就是皇帝追着那只突然出现的麋鹿而去的时候,她也是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这个临时围出来的皇家猎场并不算大,不过,追着皇帝而去的游德妃还是转眼就不见了皇帝的身影。她的嘴里呼出白茫茫的白汽来,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竟跑出了很远,那些尾随着她的太监宫女都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这让她有些害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这时候,森林里变得安静起来。也许过去了很久,其实也只是片刻之间,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被遗忘于世间的孤独感,仿佛这茫茫雪地中,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然后她就有点想哭,可还没等她的泪水流出来,她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吓得她赶紧用自己的纤纤玉手捂住了嘴,因为她生怕自己一哭出来,就会引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是还好,从树林中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的,俨然就是被皇帝吓跑了的那只麋鹿。这只麋鹿看到就她一个人,便大着胆子朝她这边走来。这女孩儿并没有觉得这只四足动物温顺可爱什么的,反而觉得它眼睛盯着自己这么走过来,属实有点不怀好意。 毕竟,麋鹿的角也是能伤人的,而且这麋鹿个头还不小。 随着这头麋鹿大步朝游德妃走来,这女孩本能地发出了一生尖叫,转头就往身后跑。然而她这一跑,那头麋鹿便也大着胆子竖着它的鹿角冲过来,但没跑出几步,这头麋鹿就发出了一声哀鸣。 游德妃在奔跑中回头一看,就看到麋鹿的脖子被一箭贯穿,麋鹿哀鸣着挣扎了几下,继续往前冲。 游德妃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脚下一软,就跌坐在了雪地上。再回头去看时,这头麋鹿又中了一箭,这一次,箭头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然后从它的另一只眼睛穿了出来。这个巨大而致命的打击直接让它摔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能动了。 游德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心腔了,她没有哭,因为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挽着发髻,穿着雕刻了精致花纹的轻甲的贤妃张初晴。 张初晴手里拿着一柄剑,她似乎有些诧异游德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几步就走到了游德妃的身前,挡在她和那头中箭倒地的麋鹿之间,以防那头麋鹿还没有死透,会再跳起来伤人。 然后游德妃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脚步声,扭头一看,就看见同样是穿着一身轻甲的皇帝正站在她身边吗,朝她伸出了手来。 “陛下……”游德妃只觉得自己浑身一暖,温顺把自己的手交给皇帝,突然觉得全身一轻,却是皇帝顺势就把她横抱了起来。想着张贤妃还就在跟前呢,她不由得满脸一红。 “不要叫得如此生分。”
皇帝李弘茂又轻轻把游德妃放下地来,笑着问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陛下……官家,”游德妃不好意思地道:“妾担心官家……” “所以你就追到这来了?”
游德妃越发羞窘,小声地道了声:“是。”
李弘茂呵呵一笑,一手揽住游德妃的小蛮腰,指着那头被他两箭才射死的麋鹿道:“那你可立了大功,我还以为要把它追丢了,听到你的叫声才发现它原来藏到了这边。”
“官家!德妃娘娘!贤妃娘娘!”
其实游德妃自己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是过了片刻时间,近卫太监等便已纷纷赶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些文武官员也被李弘茂邀请到猎宫来休假,他们是才到,也刚好看到皇帝猎杀了林中逃出的麋鹿。 大臣们当然是纷纷道贺,就连一向都不喜欢拍马屁的宰相江文蔚都忍不住道:“官家逐鹿,得胜而归,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则此真吉兆也。”
这当然是个好兆头了,游德妃突然觉得自己无意间帮了皇帝一个忙,而这个忙还具有非常特别的意义。然后她就笑,虽然是无声的笑,却让回头一瞥的李弘茂突然心动了一下。 迄今为止,李弘茂在这个世界里见过的女孩子,就容貌而言,还真没有谁能胜过周宪的,那个他已经两年没见过未婚妻,从容貌上来说,就是四个字无懈可击。然而此前的游德妃笑起来的样子,却触碰到了他的灵魂,因为他高中的那一年,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抬起头不经意地对他一笑的时候,正是这个样子。 是夜,几度春宵之后,李弘茂一边恬不知耻地反省着自己的罪恶,一边揽着已经无力承欢的游德妃柔软的身子,在心里叹息着由奢入俭难这句古话。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穿越后一门心思就想着要逆天改命,对男女之事几乎非常克制,甚至可以说有意地回避了。只有在福州之战的时候,因为情绪上的难以把控,吃掉了自投罗网的赵氤氲。 此后,因为一连串的巨变和征伐,对这些事压根就没心思。 但自从来到北苑游猎之后,连番作战的他有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怨念了,说真的,上朝、处理朝政、思谋天下什么的,哪里会有软玉温香这么动人呢? 不过,搂着这个柔软的身子,他才发现这个触动他心弦的女孩儿一直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他不禁有些诧异,这都春宵几度了,她还如此害羞吗? “德妃这是怎么了?”
李弘茂抬起游德妃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眼看着自己。 “官家,妾若是说了,官家一定不能笑话妾!”
李弘茂不禁有些可乐,微笑道:“一定不笑。”
“妾先前紧随官家而去,并不是……并不是……并不是……”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倒是李弘茂眼中含了笑意,忍不住道:“并不是因为自你进宫以来,朕还没有临幸于你,所以你着急了,是吧?”
游德妃把头沉到了被子里,她当时真的不是这个心思,可事后想来,别人会怎么看呢?而且皇帝说了不笑,这不是还在笑话她吗? 李弘茂越发觉得有意思,把手伸进被子里,原本就是想把她拉出来继续说话的,却不留心碰到了一些美好的地方,总之话是没有说了,室内的烛光,也羞涩地黯淡了许多。 不过即便几乎通宵没睡,李弘茂终究没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他还是忍着疲倦,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起床练箭习武了。再回到卧室,游德妃也忍着美丽的疼痛,穿戴整齐地斥候他洗漱更衣。 李弘茂这才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问道:“德妃出身名门,想必是有名有字的,却不知叫做什么?”
游德妃抿着嘴道:“都是官家的臣子,哪有什么名门不名门的?妾在家中闺名萱娘,家父也未给妾取字,却是妾和姐妹们玩闹,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唤作思堂。”
李弘茂笑道:“你倒是个孝顺孩子。”
萱堂意指母亲,思堂便是思念母亲了,李弘茂觉得乍一听还觉得游萱挺有股现代气息,其实都是有渊源的。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与大臣们近日都在为改元的事情困扰,大家都想了许多年号,却又都觉得不好,萱娘也是饱读诗书的,有何高见?”
游德妃游萱柔弱地看着李弘茂,问道:“官家可是当真?”
李弘茂道:“不拘一格。”
游萱沉思一阵,道:“官家,元范二字如何?”
“作何解?”
“妾胡乱说的,官家若是不喜,权当没有听见便是。妾以为,官家虽为继位之君,如今却有开创之功。《易·乾》曰‘乾,元亨利贞’,乾者阳也,君也,元者,始也。官家为天下之君,有纯阳之性,自然能以阳气始生万物,而得元始、亨通。又《书经·洪范》云,天子,建皇极、实行赏罚,使臣民顺服。范者式也,官家开创之功,当为后世之范。官家文治武功,当得起元,也当得起范。”
“我去,”李弘茂心道:“还以为‘范式’就是托马斯·库恩的首创,原来早就有了!”
他激动地在游萱柔软的身体上胡闹了一通,喊道:“朱廷禹,告诉列位相公,朕的年号就叫元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