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霍胤然的眼里,读出了一种叫做天崩地裂的东西。这不应该。霍胤然即便是面对亲生父亲的阴谋算计,他也是游刃有余的,他根本就不屑和霍大老爷争斗。他独自一人面对了那么多的刀光剑影。他从未曾畏惧过,可现在,他的目光里却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像是很害怕失去什么。这样的目光,下属从没有看见过的。霍胤然是谁啊?哪怕是瘫痪在这里,他只能静坐在轮椅上,静看窗外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哪怕是明里暗里那么多的人来算计他。他依旧岿然不动。这样的手腕和心智,却为一个女人折了。偏偏啊,那个女人还是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如今又毁容,命不久矣。这样一个劣迹斑驳的女人,下属也想不到霍胤然会看上她什么。可确确实实,霍胤然很在乎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生命。室内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面对下属逃避的眼神。霍胤然顿了顿,瞳孔里流淌着复杂的眼神,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直说……”开口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就和堵了一堆棉花似的,窒息又让人觉得灼痛。他来回调整呼吸,尽管是空气暖热,但还是无法驱散心里的冰冷和恐惧。“很多的抗癌专家都不敢轻易接下这个病,目前即便是国外,最顶尖的医疗研究所,也不敢确定可以治好癌症,还是只有选择最保守的治疗方式,化疗,延长生命。”
下属没有继续隐瞒下去,深呼吸一口气,直说道,“但是具体的治疗方案,还是要看那位小姐的身体情况,有的癌症病人,即便是晚期,但保持心情愉悦的话,心情好和药物作用缺一不可。”
听到这些话,霍胤然的目光陡然就变得暗淡。兜兜转转的说了这么多。所以。他只能听出一个意思,那就是……保守治疗。只能让沈凝受尽折磨,延长生命,但最终是否可以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他赌不起沈凝的命,他迟来了这么久,他不想让沈凝先他而去。他要她好好活着。永远都要好好活着。“继续联系其他的抗癌专家,我不在乎任何代价,我只要她可以平安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听起来痛苦和失望。“我不能再丢下她了……”这一句话的声音陡然就哑了下来,低声呢喃着,带着很沉重的压抑。他真的不能再丢下沈凝了啊。他已经离开了她一次了,他不能再让她抱憾而终。若说有遗憾,他也是有过遗憾的,为什么当初要觉得他的身边是烈火地狱,是龙潭虎穴,为什么看着她进入了薄家,他不肯去带她走。如果他……不那么自以为是的为她好,不认为自己的身边是炼狱。他去哪里,她就在哪里。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现在的模样?不会被薄景深伤害,辜负,不会……命不久矣。每一个字,都是尖刀,在狠狠地戳着霍胤然的心肝脾肺。他从不知道他也会有失算的这一天。他失算了。失算了沈凝的坚定,更高估了薄家的人。他明知道她在薄家,却没有回去看过她。为什么要觉得她在薄家过得很好呢?好到……他可以了无牵挂的在京城继续和他们鱼死网破。他后悔了啊。真的好后悔啊……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眼底红血丝鲜明,带着清晰的悲怆。“沈凝最近怎么样?”
下属没有犹豫,“薄先生对她很好,过几天就要来医院进行第二次的整容手术。”
“如果先生真的很思念她,可以……见上一面。”
下属犹豫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他。“见面?”
他垂下眼,纤细的长睫遮掩住了眼底的暗流汹涌。见面。只是两个字,也就只有两个字,却搅乱了他的心跳。自从火场脱离危险之后,他醒来就在京城了,他和沈凝有多久没见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他们……算起来的话,也应该有两个月没有见过了。他知道她在京城。薄景深自以为是的防备他,但是京城是他霍胤然的地盘,他怎么会不知道沈凝在哪里?他只是……不能去见她而已。他要克制,他如果乱了心绪,会导致计划大乱。他更捉摸不准,他的好父亲会不会为了毁灭他,而丧心病狂的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手。他不敢赌起。沈凝也从来就不是他的赌注,而是他的心之所向,是他心底最后的一片柔软。“先生,如果真的想见,我们可以小心一点就好了。”
下属不忍心地道。却不料,风姿绰约的男人还是摇头。他目光沉静,眼底压住了浓烈的情绪,“不必了。”
“必要的时候,撤回我们的人,不要让别人起疑心。”
“越是非常之时,就越是要忍。”
他之所以会答应景心慈演戏的要求,无非是拿捏住了一点。景心慈是驰骋商场的女强人,她有手段,也有自保的本事。即便是那些人想要对付他而迁怒景心慈,但她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人。她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就没有人会去调查沈凝!景心慈是保护沈凝的遮掩。他也知道这样对景心慈不公平,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小结巴是他年少时落魄遇见的一缕光。她总觉得他是救赎。他是光明,也是希望,所以她亦无妨的奔向他而来。可她怎么知道,其实对于他来说,她也更是希望呢?他欠景心慈的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去补偿她。可他从来都是冷静而克制的人,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也是可以为了想要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至于沈凝所见到的,什么端方如玉,谦谦君子。那都是假象。沈凝年少时看到的他,阴冷,孤僻,敏感,满是戾气。那才是真正的他。面具戴得久了,他竟也以为……那才是真正的他。“属下明白了。”
下属虽说很意外,但还是点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所追随的先生,本就是一位心智深如沉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