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赵佗听到一种声音圆润浑厚,似萧非萧的乐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的乐声让他浑身舒泰,身体仿佛漂浮到了半空。他发现他的周围一片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不一会,乐声停了,一个少女欢快的歌声又飘然而至,这歌声时而好似灵鸟在幽幽的森林中招摇着歌喉,时而又如微风在静静的竹林中摇曳着风铃,每一声曲调都撩拨着赵佗的心弦,在迷雾中,他似乎看到了妲菲正对着自己笑。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他正想和妲菲打招呼,却被一阵剧痛弄醒了。原来他还在山上,也不知道晕了多久,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定神一看,旁边有一头上肢和半边脑袋被削了的山臊,不远处还有好些山臊的尸体,看来刚才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妲菲正在给他出血的腿上洒上一种白色粉末,剧痛就来自这粉末和伤口的接触。妲菲轻轻地将他的右臂放到前面,让他舒服些,柔声道:“是不是很疼呀?你的右臂可能是断了,不过不要紧,等回到我们老寨,可以医你。你的左腿受伤较重,好在没伤到骨头,已经给你上了药,应该可以止血,头上也受了伤,也给你上药了。你的铁枪和其它东西都在,蛇毒、蛇血、鼠血我们都帮你用噬魂花蜜封了口,放心吧。我是毋敛部的妲菲,我们在国师家门口见过的,还记得吗?”
妲菲一下子把赵佗担心的事都解决了,而且还记得他,赵佗心里别提多美了,又感激又感动,精神一下好了起来,身上的伤痛也仿佛一下都没了。激动之下, 一时语无伦次:“那个…额…,太谢谢啦,大恩大德,你真是太…额,你们怎么…额…,那个大红龙真是厉害。”
这时,他才看到大黑和一条青毛大狗在旁边高兴地打闹。妲菲旁边的侍女用西瓯语道:“这人莫不是撞傻了吧?说话乱七八糟的,在山崖的时候还笑得出。”
妲菲回道:“他劫后余生,应该是高兴过头了。”
然后对赵佗道:“那条大红龙是我养的,我这还有好多条呢。这是阿英,她刚才说你很勇敢。前边的是阿能,后边的是阿山,他们武艺都很厉害的,没有他们,我可不敢来这里。不过那头山臊的脚是我射的。”
说罢,她得意的笑了。阿英俏皮接道:“我们少主救了你一命,你怎么报答呀。”
看着笑靥如花、青春漂亮又可爱的妲菲,赵佗心跳加速,脑袋发晕,愈加窘迫,脱口而出:“用一生报答!”
妲菲闻言,只当戏言,呵呵笑道:“男子可不能随意许诺做不到的事,惹人耻笑的。”
赵佗脖子一直,郑重地说道:“我能做到!”
四人看他这认真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谁也不相信他。妲菲说此地不可久留,怕山臊又来攻击,让阿能背着赵佗撤退。赵佗心情渐渐平复,见阿能背着他,阿山拿着很多包裹依然可以脚步轻快地行走在崎岖的山石间,且气息平稳,深感这两人内功深厚。再看妲菲和阿英,年纪虽小,却也跟得上两人,看来也是有功底的。忽然他内心有些疑惑,便问阿能道:“能兄,你们为何来此?也是来取蛇毒的吗?”
阿能笑笑不说话,阿英回道:“他俩不会雅言的。”
妲菲接道:“我们不取蛇毒、蛇血,只采噬魂花蜜和灵香鼠血做安神水。”
赵佗听后一惊,心内暗想:“糟糕,要是妲菲问我要鼠血和噬魂花蜜怎么办?噬魂花蜜我拿了许多,可以给一些,但是鼠血量不多,给了我没法向达叔交代,可她救了我的命,而且我刚刚才说的用一生报答她,这可怎么办?”
赵佗刚舒展的心一下又郁结起来,把他愁死了。阿英看他那纠结的表情,猜到他的想法,揶揄道:“是不是舍不得你那噬魂花蜜呀?我们把你救上来后,一大群山臊来攻击我们,我们费了老大劲,射了很多箭,用了我们少主好些大红龙才将它们击退。灵香鼠血我们采到了,就想取点你的噬魂花蜜,看你那样。亏我们小主用最好金疮药给你止血,还用自己的香粉给你除臭,你刚才还说用一生报答我们小主呢,都是骗人的。”
赵佗闻言脸红了一大片,着急想要争辩:“不是的,不是的!达叔需要一部分,其它都给你们”说完便又晕了过去。妲菲赶紧道:“阿英,又乱讲话。你看,把他急晕了!”
阿英笑道:“这小气鬼肯定不想给,莫不是装晕的吧。”
两人说笑了几句,便专心赶路,毕竟山路很不好走。昏睡中的赵佗再一次被那浑厚的乐声和一阵浓浓的烤肉香唤醒。虚弱的他缓缓睁开眼睛,此刻他们已经离开石山,来到一条小溪边,月华熠熠,大地如洒满闪亮银丝一般。妲菲侧着脸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乐器,微风拂过,乐声伴随着秀发轻舞,恍如仙女下凡一般。赵佗一时居然忘记饥饿,情不自禁地叹道:“真美!”
妲菲听到他说话了,接道:“醒啦?你说什么?”
赵佗回过神,赶紧努力坐起来,靠着一块石头回道:“我说今晚月色真美。”
“是呀,今晚月亮真亮。”
妲菲抬头望向银盘般的明月。阿英嬉笑道:“是说我们少主美吧?”
妲菲佯嗔:“总是乱说,我打你。”
赵佗傻傻回道:“真不是乱说,少主是真美,额…”说完,他意识到什么,大窘。阿英早已笑得花枝乱颤,道:“你看,我说他被撞傻了嘛。”
妲菲也觉得他傻得可爱,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赵佗,赵国的赵,佗发的佗。”
“那我以后叫你阿佗,你来自赵国呀?很远很远的吧?”
“老家在赵国,现住秦地零陵郡,离此地也不算太远。”
“我在进大沼泽的路上看到你的朋友,你们的小豹子艾欧好好玩。他说你们也是四个人进来,现在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达叔他们呢?是不是前天发洪水的时候和他们走散了?”
妲菲关切问道。赵佗叹了口气道:“发洪水时,我和达叔还在一起,我们和纳姐、阿沫姐走散了,后来采蛇毒的时候达叔右手被黑魔蛇所伤,我不得不斩掉他的右臂。最危险的时候,纳姐正好找过来救了我们,后来纳姐先带达叔回去治疗,我自己去采噬魂花蜜。”
妲菲和阿英听闻无达右臂被斩,同时发出“啊!”
的一声惊呼。妲菲急道:“达叔右臂没了?!唉,以往采蛇毒和蛇血都要付出许多人命代价。你说的纳姐和阿沫姐是纳奎璎和阿沫娅吗?”
“是的,阿沫娅还是你们毋敛部的首巫吧。”
赵佗道。“是呀,阿沫娅还是我师父呢,还有,达叔怎么敢带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而你敢一个人去采噬魂花蜜,真是很勇敢呢。”
阿英在旁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勇敢,是傻吧?”
赵佗道:“以前我在家也经常进山里打猎的,不过都有同伴。要是以前我肯定不会一个人来采蜜,但是经过这几天和达叔他们相处,我收获可大了,不仅拜了纳姐和阿沫姐为师,跟她们学习了很厉害的心法。当然,现在还没学会,不过只要持之以恒,我相信一定会有所成。要说勇气,还是达叔给的,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使命,这是生命的意义,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妲菲扑闪着大眼睛,疑惑又羡慕道:“可是采蛇毒和噬魂花蜜与你有什么关系?那只是达叔的使命吧?而且你居然同时拜了我们部落和毋敛部首巫为师?我都没有这运气。”
赵佗把之前在树林与阿沫娅遭遇,阿沫娅给父亲假下毒等前前后后的事说了,最后道:“达叔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是我的师父,而且他是为了抗秦,我一定要帮他完成使命。”
“我父亲也总说抗秦的事,每次都非常忧心,大家都说秦国很强大,但是也有秦国商人来我们这,我看他们和我们差不多嘛?也没啥可怕的。你为什么也要抗秦?”
妲菲好奇的问道。“我原本是赵国人,十岁那年家园被秦人攻占,由于父亲不在家,母亲被秦人掳走。要不是父亲找到我,我可能早就死了。后来我们一路逃难到了楚国零陵,受到我那朋友父亲的帮助才勉强落脚,谁料零陵不久也被秦人攻占了,国恨家仇,你说,我能不为抗秦出力吗?”
赵佗愤愤道。“你可真可怜,要是没有战争多好。达叔说都是人的贪念造成的,有些人总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土地财货而不择手段。我们这边也是这样的,原来也有很多独立的部落和小方国,现在都变成一国了。不过父亲说变成一个国也有好处,就是打仗少了,部落间有纠纷就由大长老裁决,不像以前动不动就互相攻杀。”
妲菲的话让赵佗思考起来。“你母亲呢?上次在国师寿宴上,我没有看到她。”
赵佗问道。“父亲说母亲在生下我后不久就去世了,现在我有个后母,她是阿呈的母亲,你看,我比你还惨,你还有机会见到母亲,我只有等到去见布洛陀的时候才有机会了。”
妲菲说完,赵佗不知如何接话。“你那把铁枪挺好看的,就是太沉了,上面那两条张牙舞爪的是龙吧?以前我的雅言老师给我看过。”
妲菲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是呀,龙是中原人的图腾,我们都崇拜龙,你们的图腾是青蛙和鸟?”
赵佗问道。“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图腾,我们毋敛部及乌蛮部的图腾是玄鸟,句盯部的图腾是虎,他们部族的人以狩猎为主,以前经常抢其他部族的东西,所以我很不喜欢他们。其它部族以种地为主,所以图腾是蛙,还有以象、牛、鸡等,我们虽然最崇玄鸟,但是也崇拜蛙、牛等,而更往南的骆越国更崇拜龙母。”
妲菲刚说完,阿英又接着问:“这世界真的有龙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来没见过,我父亲及其他长辈也都没见过,我们的神灵都是见不着的,都很神秘。你们为什么都用常见的动物作为图腾呢?特别是蛙,又多又普通。”
赵佗对西瓯国也有无数的问题。妲菲微微一笑道:“我们也有见不着的神,布洛陀,我们的创世神,长辈们都说这个世界是伟大的布洛陀创造的。我们的图腾,怎么说呢,更多应该是尊重和喜欢,不同的部族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崇拜不同的动物。比如我们部族主要从事占卜、与其他地方的人交易,图腾玄鸟来自遥远的过去,传说玄鸟是布洛陀神身边侍者,能将布洛陀神的意旨,比如天气、运气等消息带给我们。其它大多部族主要从事耕种,所以就喜欢青蛙,是希望部族人丁能像小青蛙那样多。有的部族喜欢牛,是感恩牛辛劳为人耕田。”
“原来如此,我觉得你们的图腾很有意义。”
赵佗由衷的感叹 ,“还有啊,我见有些部落全身都是纹身,脸上也有,你们怎么没有?”
“并不是所有部族都纹身的,那些以渔猎为生的部族才喜欢纹,因为纹身可以让他们和山河融为一体,到水里犹如蛟龙,比如句盯部的人基本都纹身,我们部族较少渔猎,所以就没有。”
妲菲耐心的解答。“原来如此。”
赵佗说完,他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才想起刚才那一阵浓郁的肉香,转头一看,阿英和阿山正架着火烤着什么。他不好意思直接要,就问道:“你们烤的是什么呀?这么香。”
阿英努努嘴道:“你醒的还真是及时,我们快烤好了,你就醒了。”
“是你们手艺好,烤得太香,睡得再深也香醒了,这是什么肉呀?”
赵佗有些迫不及待了。“对了,你刚才吹的什么乐器呀?很好听呢。”
“你看,这是什么?”
妲菲将那个乐器拿近给赵佗看,借着熊熊的火光,他看清了。赵佗奇道:“田螺?这也能当乐器?”
“树叶都能当乐器,何况田螺,我们少主最擅长的是鼎叮,拉的可好听了。”
阿英欢快的回答。“什么是鼎叮?”
“鼎叮就像中原的琴,而这个在我们这叫丽笛。”
妲菲摇了摇手中的田螺壳,继续道:“只要选择大个田螺,剪掉尾部尖端处为出音孔,去掉螺肉,在离大口处约2厘米处开一笛孔,贴上笛膜即可。吹奏时,嘴贴笛口,两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抓住笛身,无名指在出音孔上下颤动控制音调,再模拟歌曲的曲调进行吹奏,笛膜颤动,就能听到曲子了。”
“这个好玩,能教我吗?我想学。”
赵佗诚恳问道。“当然可以呀,很简单的。”
妲菲爽快同意了。饿了一天的赵佗终于拿到了一块垂涎已久的香喷喷的烤肉,沾了些阿英给的酱料,他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一会就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回味了一下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肉呀,这么好吃,又嫩又滑,这酱料也是绝了,微酸带甜,极其开胃。”
阿英道:“这个都吃不出来?你那竹筒里还有这东西的血呢。”
赵佗叹道:“想不到黑魔蛇的肉这么好吃?”
“什么呀,这是灵香鼠肉,本就是难得的美味,加上我们的秘方,当然好吃咯。今天便宜你了,你得拿什么来换才行。”
阿英真是喜欢逗弄赵佗。“啊,灵香鼠肉?达叔说吃了会变傻。”
赵佗摸了摸脑袋。“那是吃了噬魂花蜜的鼠,我们打的是正常的鼠,放心吧。”
妲菲的话总是让赵佗安心。“少主,干嘛那么老实呀,逗逗他多好玩。”
“他都伤成这样了,就别拿他寻开心了。”
阿英吐了吐舌头道:“我们少主就是心肠好。”
赵佗吃完了烤肉,疲惫和虚弱再次袭来,他本来想闭眼休息一会,谁知道一下就睡着了。妲菲看着这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敬佩他的勇气,为了完成任务无所畏惧,回想他说的人生使命,妲菲暗想:“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大早,赵佗被阿山叫醒,他们要赶路了。今天换阿山背着他,众人一路疾行,大半天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山包。阿能一声呼哨,不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回应,不一会,就看到两人牵着七匹马从山脚处奔过来。赵佗在阿山的背后还是很虚弱,半梦半醒,突然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叫他:“佗哥,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这可怎么办?”
赵佗抬眼一看,原来是吕坤,他勉强笑笑道:“幸好遇到这些朋友,死不了,放心吧。见到达叔他们了吗?”
吕坤道:“阿沫娅先回来了,我和她等了一天,昨天看到达叔也受了重伤,纳奎璎和阿沫娅护送他回去了。”
“那就好,我们也得赶紧回去,把那些药带回去。”
赵佗虚弱的回答。这时,旁边一声声“艾欧,艾欧”的叫声,他知道艾欧在叫他。妲菲也非常喜欢艾欧,见到艾欧后就立刻跳下马和它玩。“你这伤,恐怕没到珊罗城就去找你们的神了。”
阿英总是心直口快。“是呀,阿佗,你伤得太重了,要不你先跟我们去不远的老寨养伤,那些药让你的朋友先带回去,我派阿平护送他回去,毕竟这些药对达叔和国师很重要。”
妲菲关切的说道。赵佗想了想,自己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也骑不了马,妲菲的人武艺肯定弱不了,和吕坤一起回去应该没问题。他点了点头道:“妲菲少主对我的恩情我真的无以为报,那我就先叨扰你们了。阿坤,这些药非常珍贵,你一定要亲自交给达叔或国师,你把大黑也带回去,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
吕坤回道:“放心吧,佗哥。我一定亲手交给达叔,你就好好养伤。我办完事就和阿平兄过来找你,不用你回去。”
一行人就此分别,吕坤、阿平带着大黑,拿着用无达和赵佗半条命换来的珍贵原料南下珊罗城。妲菲带着众人去往龙胜老寨,一路上由于要照顾赵佗,众人缓缓行走。一路颠簸,赵佗虽然浑身疼痛难忍,但他一声不吭,艾欧懂事地陪在他身边。赵佗逮着妲菲不在的机会问阿英道:“你们少主温柔又漂亮,武艺还厉害,是不是很多人喜欢她呀?”
阿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惹她生气时是挺温柔的,可要是你违反了她的规矩,她会毫不留情砍了你的头。”
赵佗听完咋舌,对阿英的话将信将疑。第二日晚上,一行人来到一个山谷口,谷口被四个鹿角木所阻,旁边四堆大火炬让附近明亮如昼,六名守卫立于前。阿能上前与之交谈几句后,便搬开阻拦放行,妲菲经过时,他们都显得很高兴,并向她行礼致敬。妲菲也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不多一会,众人来到一个由众多大石块砌成的大寨门前,此寨门下半部的石墙高约两丈,上半部用大木头搭了丈余高的房子,颇为气派。阿能用本地语高声与楼上守卫通话,不一会,厚重的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为首的一人跑到妲菲马首前深鞠一躬。妲菲与他聊了一会后,指着赵佗又嘱咐了几句。他随即回头大声向下属发出命令。妲菲回头向赵佗笑了笑便带着阿英先走了。等了一会,四个精壮汉子抬着一个竹藤轿快速走了过来,阿山将赵佗扶下马,又扶他上了轿。艾欧也聪明地跳到了轿子上,使劲地用头蹭他。一行人举着火把抬着赵佗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由于是晚上,不见月亮,赵佗看不清周围环境,只是感觉一直在爬山。赵佗只觉得轿子比马背舒服多了,这两日的颠簸让他透支了体力,他又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