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言所说,毛齐五想要跟他面对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本身的目标太大,即便旁人不知道毛齐五的长相,他堂堂新一代青帮头子,是什么人都能跟他坐在一起说话的?被人看到,总要深究,这一究,毛齐五也就藏不住了。 而毛齐五的地位又很高,是戴雨农的代言人,此次秘密潜入上海,基本上就相当于是钦察大臣。这要是死在了上海,或者是被抓了,结果可想而知。所以王言才会说军统的上海情报站,上上下下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次的会见都是王天风安排的,称不上多么高明,毕竟王言基本上没有独处的时候,安排的见面地点也不能违背王言本来的生活习惯。毕竟王言的目标太大,他的生活轨迹又有迹可循,差不多每天都是那样,没什么新意。尽管日本人已经不再那么关注、监视,但有异常情况仍旧会第一时间知道,当天晚上汪曼春就会过来找他询问情况。 一天之中,王言身边最松弛的时候就是早上。因为他常去的一家叫做好再来的早餐铺子并没有很高端,他认可的早餐,那自然是味道十分好,人流量很大,有打包的、有堂食的,现在天还没冷,店外也是摆着许多桌子,是散乱着做的,排布的还很紧密。 王言是流氓头子,但不是真流氓,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是不该跟人民群众去耍威风的,即便真的要迫害一个无辜人,那在这个无辜人的眼中,他也一定是一个大善人。况且他本身还不是那样的人,他向来是站在人民群众一边的。他经历许多,不论他是什么身份,这点是从来没有改变的。不管他是皇帝,还是流氓,或是商人,更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有一定专业能力,并掌握着一些常人不可得的权力之时,他做的都是惠及大多数。 所以日常的在外行走,王言也没那么多逼事,吃个饭周边多少米不能有人什么的。 第二天的早上,齐四开车载着王言跟于曼丽来到了这家好再来早餐店。好味道么,这里的人不少。看到王言过来,很多人都是笑呵呵的跟王言打招呼。他口碑不错,毕竟从来不欺负他们这些人么。 王言一路笑着,进了店内,给老板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于曼丽走到了最里面的一桌,那里已经有人了,他客气的说道:“几位先生,王某习惯了这个位置,刚才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你的早餐算我的,还请给王某行个方便,换个位置。”
“您客气,我们这就走。”
其中一人说着话,招呼着人端着东西分散到了其他相邻的几桌,还把桌子往远挪了一些距离,避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齐四并没有跟进来,而是拿了几笼包子,给不远处的小乞丐送过去。只要不过多交流,还是不怕的,因为这是王言在积德。而后他自己就坐在外面吃饭,看着车。至于保护王言,那真用不着他。偶尔王言有了兴致,还会跟他比划两手,揍的他找不着北,连衣角都摸不到…… 王言跟于曼丽才刚坐下,店里的伙计便殷勤的跑过来擦桌子,而后不管什么东西,店里有的,做好的,统统往桌子上摆。转眼,就是满满的一桌子。 “子言还是那么好胃口啊……” 声音来自隔了一道不是那么厚的墙壁的窗外,王言没有丝毫的意外,方才来的时候俩人就已经确认过眼神,这人正是军统的主任秘书,此次约见的毛齐五。而为了保证安全,保证谈话不被泄露,他们周围的几张桌子都被占了,有七八人,都是军统的。 毛齐五一身黑色长衫,国字脸大眼睛寸头,戴着难看的眼镜,还沾了浓密的假胡子,埋头吃着小馄饨,要的就是不突出。他实际上的长相也是非常不错的,称得俊朗。 当官,自古以来就是讲究五官端正,好看谈不上,不丑是一定的,毕竟难看影响感官,即便有了官身,想爬到高位也是几乎不可能。就好像传说的钟馗,本来科举考的非常好,都上殿觐见了,结果长的奇异,没安排应该的位置,受到羞辱自杀了。 是以、这个时候,在广大的不丑的官员团体中,出现那么一部分的刚毅、俊朗,是很寻常的事。这还没说出身背景,祖上遗传。肥头大耳、脑满肥肠那是之后的事儿,毕竟官老爷太舒服…… 而在毛齐五对面坐着的,就是上海站的行动科长王天风,在毛齐五的面前跟小绵羊似的,剧中演出来的威势一点儿没见到,就是大口的吃着饭,看都不看王言一眼。 王言笑呵呵的回道:“毛哥还是那么有精神。”
去年他们是见过的,那是戴雨农派过来让他配合行动,不过他拒绝了,并没有参与,又送了一笔钱保命。而他跟戴雨农的合作,也有两年多了,那还是南京政府的时候。 “好了,时间紧急,咱们闲话少说,直入正题。”
毛齐五笑了笑,继续的吃着桌子上的东西,低头说道:“青联的事情清楚,你跟杜镛的矛盾我了解,戴局长也关注此事。不管怎么说,杜镛都是为国出力的,还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而今迫于形势,不得不暂避香港,你这个后起之秀做的可有些不地道。”
戴雨农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副局长,局长另有其人。不过他这个副局长主要还是因为资历不够,所以做了副职,但实际上,他是掌握着军统绝对权柄的。 王言说道:“他是年纪比我大,可我们俩是一个辈分。是他走了戴局长的门路,派毛哥过来做说客的?”
“是,也不是。我知道,青联的成立,是冯乃荣他们那些人求着你的。不过这些人都是有功的志士,你逼迫的未免过了些。”
“毛哥这话有失公允,青联成立至今有将近四个月,这过程中,除了要他们追加了四百万美刀,我可是什么都没做,甚至银行的事都没怎么过问。是杜镛反应过度,跑到香港避难了也舍不得放手,怕我挖了他青帮的根基,一直跟我作对。先前他遭到刺杀,我就不信他不清楚是日本人做的。偏偏借题发挥,要我给说法。他如此行为,绝非志士,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小人罢了。他也在上海?”
“他怎么敢回来?日本人要他的命,你也找他的麻烦,上海滩可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清楚这一点,那就还不是老糊涂,怎么偏偏不死心非要跟我过不去?这就算了,还把戴局长扯了进来,辛苦毛哥跑这一趟,何必呢?”
“子言呐,咱们之间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清楚,我清楚,戴局长也清楚。我知你素来独善其身,然当今局势危若累卵,国灭族亡,纵然你留得性命,保住权财,也是丧家之犬。你现在所处之位置,不做事就是错,就是挡了路。况且杜镛都五十了,淞沪之时又出力甚大,你总不能让他以后没有着落吧?”
毛齐五摇了摇头:“他是找了戴局长,不过说的不是让我过来说和的,而是他提议,利用青帮组建一个人民行动委员会,并入到上海统一委员会,成立一个附属部门,团结广大的抗日志士,统筹安排敌后的抗日工作,由戴局长任委员会的主任,领导这个人民行动委员会,杜镛以及新派来执行任务的一些人任委员,署理委员会的具体事务。”
话到这才算是说明白,杜镛这老小子玩不过王言,转头找了军统,或许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人,一起促成了这样一件事。当然肯定没少付出,戴雨农也是个贪财好色的,再加上这件事算是个政绩,算是能让他在光头那里露个脸,毕竟这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探寻救国救民的新道路。 这个是正经的国家、民族大事,有大义。杜镛很好的找到了其中关键,王言惧怕国民党,惧怕来自军统的刺杀,另外行事作风又是一贯的不阻挡别人抗日,不给别人添麻烦。如此,他必然不可能继续逼迫冯乃荣等人,一步步的吞噬杜镛的根基。 招数不算很高明,但是很有效,让王言不得寸进,生吃这个哑巴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王言笑呵呵的继续吃饭,甚至给不怎么敢吃东西的于曼丽夹了包子,但就是不说话,是在表示他的不高兴。这事儿搁谁他都高兴不起来,戴雨农欺人太甚。 毛齐五当然也知道有些欺负人,他给小碟子中添了些醋,继续说话:“青联的成立,就是因为他们无法抵抗日本人,无法抵抗那些投靠日本人的青帮,而你能做到,就目前上海的形势来看,也只有你能做到。所以戴局长的意思是,这个青联的董事长继续由你担任,银行事务也全由你说了算,他们只等着分红。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吧,别再针对冯乃荣他们了。若你果真吞并了他们,一家独大,到时候你就两个选择,要么投靠日本人,要么死。 我知道你是三不靠,三不帮,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给你找麻烦,也绝对不会用你当挡箭牌。如果他们出了事,那都是他们自己的行为,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也就是说,从今以后,青联是青联,青联银行是青联银行。当然了,你我都清楚,想要真的脱开干系并不容易,肯定也会有些麻烦。也不能让你吃亏,这一次他们追加的四百万,其中有两百万是你的,你可以直接提走。 银行中的股份,仍旧按照现在的份额分配,你还是持有那两成股。如此银行的总值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万,你的股份是二百五十万。这二百五十万,算上你之前投的十五万全都是你的。不管怎么样,这笔钱他们都认。青联银行那么多的本钱,在国统区的分行建设,戴局长也会帮忙,以后有你赚的。子言啊,你看怎么样?”
说话间,毛齐五已经转过了头,笑眯眯的看着王言。 王言也笑呵呵的同其四目相对,又转头看了眼同样看着他的王天风,接着扫视着其他几桌的情形,虽然那些人没有向他看过来,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杀意的锁定,这是要把他当‘奸’给锄了。 于曼丽还算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心的抬头看着情况,对上王天风扫过来的眼神,又赶紧的低下头吃东西。她明白了,如果王言不同意,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有这局面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王言立起来的三不靠的人设,不过是因为以前他没挡路,反而还大手笔的行钱问路。但是现在,有杜镛的提议,使得他成了挡路的,有些碍眼了。 确实,他不能脱离青联,因为青联需要他去应对日本人。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同意,那就是不配合,但戴雨农的意志已经传下来了,人民行动委员会必须成立。所以尽管可能有些影响,可能要多死不少人,那也一定要弄死他,免得之后再有更多的麻烦。 毕竟王言本身的势力就强横,这次戴雨农给杜镛站台,那就是得罪死了。让他活着离开,直接掀桌子投靠日本人,那就全完了。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王言怎么能不死啊。 当然了,如果他真的靠向了某一方,说不定都活不到这个时候,都是没办法的事。 应对复杂的局势,不确定如何应对,那就索性先来一枪,看看反应再说。现在,他正被可能的第一枪指着脑袋。 戴雨农真是属狗的,此前收了王言不少钱,大家一直和气的不行,现在挡了点儿路,再有杜镛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出了个只听名字就很高大上的建议,这逼的嘴脸立马就变了。靠着局长的身份,光头的恩宠,手下的势力,一分钱不出,只是把王言本就唾手可得的钱财,拿出来再给他,然后就要他顶在前面背锅。不同意,就要直接下杀手。 戴雨农欺人太甚啊…… 王言一声长叹:“毛哥,有些过了!”
“没办法,形势所迫,军令在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怪我。”
毛齐五也是叹息着摇头,转而又是加重的话音问道:“子言呐,你看怎么样?”
“毛哥,你们就不怕我假意同意,投靠日本人?”
“我相信你,戴局长也相信你。我们都知道,你不想给日本人当狗,不想残害同胞,你有一颗装着家国民族的中国心。”
不想给日本人当狗,可戴雨农也没拿他当人呐…… 王言一声嗤笑,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说道:“银行的两百万是我的,让他们再凑两百万给我,这是我跟日本人的保命钱。如果他们行事暴露,日本人追查,我不会瞒着。你知道的,毛哥,我没有秘密,也守不住秘密。你在重庆,山高路远,我可是就在上海滩。你的枪,是今天顶在我的头上,日本人的枪,可是一直顶着呢。 所以到时候今天发生的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如果你们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那么我今晚就会告诉他们。所以毛哥,还是尽早离开上海为好,迟则生变。”
“好,就这么定了。子言,后会有期。”
毛齐五没再反驳,不过是要些钱而已,又不用他出,甚至他还可以转告那帮人要三百万。他也清楚,今天是他们欺负王言了,再得寸进尺、讨价还价,那真就是逼王言投靠日本人了,即便现在弄死王言,他们也不好过。到时候别说什么人民行动委员会,他毛齐五能不能走出上海滩都两说着呢。 王言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吃着饭。 王天风挥手招过了伙计,结了这一桌的账,而后两人先行离开。剩下的那几个人,也在十多分钟的时间内,陆续的结账离开,汇入到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时,于曼丽才小心的四处看了一圈,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满眼歉意的看着王言:“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想要杀你。”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就算没有你,王天风也会想办法通知到我,我也一样要来见毛齐五,一样还是刚才的局面。这世道不就是这样么,没谁是不可或缺的,谁都可以死,随时都可以。”
眼看王言仍旧是笑呵呵的样子,于曼丽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情形,她好奇的问道:“你不是最怕死吗?还是说你昨天已经想到了今天的局面?”
“昨天才告诉你的,每遇大事有静气,这才一晚上就忘了?你要明白,能解决的终究能解决,解决不了的终究解决不了。”
王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是神仙,人心又那么复杂难测,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算无遗策?我确实是贪生怕死,不过是有选择的余地罢了。你坐的近,毛齐五说的话你听的清清楚楚。他只问我同不同意,同意我赚钱,不同意我就死,那我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是同意了。充其量就是再要些钱,反正这钱又不是毛齐五出,更不是戴雨农出,有什么关系? 虽然确实是受了欺辱,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华捕探长,一个手下有那么一些兄弟的流氓头子,一个有些钱财的商人罢了,也就在上海滩这一亩三分地耍耍威风,在堂堂军统局长戴雨农的面前,我又算得了什么?他心情好,给几分笑脸,我得陪着。他心情不好,要谋我权势,取我性命,我也得受着。不然又能怎么办?我活到现在,脑子是一方面,有些身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却是能屈能伸。”
“所以真的等到危急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的投靠日本人?”
“当然,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我说很多遍了,绝对不会跟两党为难。你看看,这次才只是简单的挡了个路,都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这要是直接跟他们作对,我是什么下场?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还是你看的明白,活的也明白。”
“哪有真的明白?”
王言摆了摆手:“行了,赶紧吃饭吧。看你平日里跟小辣椒似的,在毛齐五面前头都不敢抬,王天风一个眼神就给你吓的跟鹌鹑似的,饭在嘴里都不敢嚼,太差劲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们连你都要杀,我本身就是他们的手下,他们还掌控着我的升迁,怎么可能不怕?真是命苦。你说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偏偏加入了军统。要真是能安安稳稳的在小学当一个国文老师,那该有的多好啊。”
“就别做美梦了,我都难得自由,你一个前边做事的小兵还想上天?除非……” “除非真的打跑了日本人,战争彻底结束?”
“结束?哪那么容易,还有个红党呢。怎么?看不起他们?那可是难说着呢。有一首词,你应该听过的。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王言才起个头,于曼丽便接着诵出了剩下的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没错,正是这一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好大的气魄啊……” 于曼丽感受着诗词,思索着为什么王言觉得红党会是国民党的对手。 王言不管她,偏头看着窗外。 齐四跟两个工人坐在一桌吃饭,他没有见外,嘻嘻哈哈的跟他们聊着天。远处的小乞丐,又换了几个人在等着王言剩下的早饭。街上行人匆匆,电车已经开始工作,汽车也在打着喇叭,释放着尾气。 这家味道不错的好再来早餐铺子的杀机,于这人间烟火中消失不见,它只是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