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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了个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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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日内瓦,下周要去另外一个城市,所以我决定周末不回家,就在日内瓦旁边的法国小镇费尔内住了下来。我喜欢散步,费尔内小镇很小,可以散步的地方不多,外围有一片大大的田野,每天日落时非常美,沿着田边小路走一趟本是很愉快的,但旁边是公路,车来车往,噪音很大。古老的石子小路也不多,很快就走完了。酒店旁边走5分钟的地方就是伏尔泰庄园,于是这个庄园便成了我最佳的散步的地方。每天醒来,我可以去他家的花园、森林和菜园走一趟,它毕竟是个城堡,跟凡尔赛冬宫相比,它一样不少,只是版本缩小了而已。凡尔赛城堡那个花园大得走不到尽头,让人心生哀愁。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在庄园外面的森林里走走,出太阳的时候我可以到他家的菜园子晒太阳。我最喜欢他家的菜园,那个菜园周围是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围栏,中间放着一把椅子,坐在那里晒太阳,很久都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到哪儿都最喜欢看菜园,我可以在那儿呆坐半天,主要是那些菜和花之间的差别似乎也不大,但是菜又特别有生活气息。每到一个菜园,我总会想起汪曾祺写的那些文章。有一次参观日内瓦植物园里的药物园时,我碰巧在听汪曾祺的散文《萝卜》,他说起萝卜的功效,最大的功效是通便,说他有一次跟剧团下去体验生活,一个领导5天解不出大便,吃了萝卜马上一泻千里。也许本能就是最真切的生活吧,虽是拉大便这么不雅的事,却从此让我喜欢上了菜园。汪老还有一篇文章说葡萄酒是怎么传入中国的,当年葡萄酒是由传教士带到中国去,在教堂里给教徒发餐的时候,每人一口葡萄酒。后来他们嫌国外把酒带到中国麻烦,就在菜园里种了一些葡萄,自己酿酒,中国人就学会了酿葡萄酒。从传教士想到汪老小时候一家人逃难,又想到他的外婆,又想到炒米。汪老一家逃难时好像就住在一个教堂,外婆指挥全家人带上柚皮做的炒米罐,既能装还不易碎。逃难之前,他们会炒一些米,然后装进柚皮罐里,饿了冲上水就能吃。老外婆的智慧,逃难时的艰辛却不乏温暖,会一一出现在我眼前,以至于很多时候,我出差前都会炒点米,放在盒子里,喝茶时放一点,奇香无比。如果下雨,我就就到城堡里参观,城堡里总有不同的展览,这阵子展览的是那个时代的手写卡片,因为是手写,那时代的人也更情真意切,不像我们今天使用快餐式电子语言表达感情,有时甚至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比如我至今不知道小确幸,不觉明厉(还是不明觉厉)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当然除了临时展览,城堡里也有长期展览,那就是伏尔泰和他侄女德尼斯夫人的旧居,包括起居室、书房、客厅、游戏室等。那床跟皇帝的床似的,又小又高,睡个觉还要搭梯子爬上去,我经常担心他们摔下来怎么办。伏尔泰卧室里有一座他的雕像,上面写着 “我的心在这儿,但到处都是我的精神。”

这本是巴黎国家图书馆一个小盒子上刻着的话,那小盒子里装的,正是伏尔泰去世后,人们用酒煮过的他的心脏。那精神,大概就是“我虽然不同意你的话,但我愿意以生命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吧?我也很喜欢城堡的地下室,就像许多贵族城堡的地下室一样,虽在地下,却格外精美,九曲回廊,风光暗藏。不少展览就是在这里举办的。地下室后门出来,就是他家的后花园。我是如此喜欢这个庄园,决定把它买下来,就在现在。我边朝庄园走去边给花姑打电话。花姑是我的朋友,本来跟丈夫住在荷兰海牙,最近丈夫要到布鲁塞尔工作三年,她刚随丈夫搬到布鲁塞尔市中心的一间公寓。她问我,你哪儿来的钱?我说,我没几个钱,但我能买。她说,那你找谁打理?我说,我不打理,并且我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不会因为我多久多久没来庄园就被没收充公。这不得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办下来啊?我说,不,我几分钟就能买下来。我走进庄园接待处,对那姑娘说明来意,姑娘说:“请把您的居民证出示一下。”

我明白她的意思,当地居民有优惠,我说我不是法国人。我知道,就算我是法国人,但不是这儿的居民,那也不优惠。那姑娘于是皱着眉头非常同情地说:“那就20欧元,行吗?”

20欧元买下庄园,你没听错。我虽然不富,可是从来不想为小钱纠结,我要是急着赶车,路上放着个5欧元的钞票我也不一定去捡,所以这姑娘花这么大的劲儿来对我显示出同情,实在是让我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我们说的资源浪费包不包括情感资源。到这里参观一次是8欧元,这20欧元仅相当于2.5次参观。我终于有自己的庄园了。我对花姑说,我把庄园买下来了,边说边打开视频,让她跟随我的镜头一起参观。星期六一大早,还没几个人,我进了公园儿,先到他家的农庄边儿上看了看,哦不,现在是我家的农庄了,农庄里养着20多只羊,颈部挂着铃铛,丁零丁零的声音可爱又诱人。外面就是公路,车来车往,没有人,所以这些羊看见我就深情地看着我,我们真是相望两不厌。花园就跟许多法国城堡的后花园一样,俯瞰着整个小城。有精致的桌椅、 喷泉和雕像。从花园进入森林之前是一个林荫道,旁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这是伏尔泰自己种的树,因为他喜欢在林荫道上散步。一个贵族有文学青年的血液,真好。当然,如果他不是文青,也许就没有这一切,也不会有这个庄园。伏尔泰当时是跟普鲁士国王闹翻了才来到这里的。他跟普鲁士国王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他们俩闹翻了。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克二世是文艺爱好者,也算是个文艺青年,伏尔泰是著名的启蒙主义哲学家,才华横溢。有人说普鲁士国王是同性恋,跟伏尔泰有些暧昧,所以才闹翻了,也有人说,伏尔泰对王室批评甚多。总之,闹翻以后,他想远离巴黎,当时日内瓦以出版商众多且城市风气开明而闻名,殊不知他们也对他的作品进行审查。他一气之下就决定到日内瓦以外找一个地方,于是找到了费尔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还有比这儿更快乐的地方吗?我在法国和瑞士之间,而既不依附法国,也不依附瑞士,跟几任国王打过交道之后,我终于在我的领地成了国王。用沈从文老先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说就是:这一切,真像一个人间胜境。我经常在日内瓦工作,就住在费尔内,虽然我得天天通勤, 却感到跟伏尔泰一样的快乐,因此,我也想“终于在我的领地”成为女王。现在,我终于梦想成真了。树木开始发黄,林荫道非常漂亮。小道上设了几个牌子,说小心蜜蜂,估计这儿的蜜蜂很凶残,一定致多人受过伤,否则他们不会立那样的牌子。我想象着那些凶狠的蜜蜂和这文青味儿十足的庄园,又好笑又好气。当年,花园由伏尔泰打理,城堡内部则由他的侄女儿,也就是城堡的主人德尼斯夫人打理,两人一个像农民像花匠一样在外面干活儿,一个像保姆一样在里边儿干活儿。而他们是贵族。不过,我走在这儿步步惊心的原因,却不是凶狠的蜜蜂,而是我的漫游费。我的比利时手机在法国用的就是我的比利时套餐,没有额外费用的,可是因为这里离瑞士太近了,瑞士电信的信号一旦打败法国电信,我不小心说上几句话或发几封信就让我付60欧元。花姑说:“你连60欧元都吝惜,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买的庄园吧。”

我说:“好,现在我告诉你我怎么买的庄园,我办了个年卡。”

“20欧元的年卡,就让你觉得自己把庄园给买下了?”

“是的。”

花姑若有所思,然后表示认同,并十分羡慕我。其实花姑羡慕的,是我的心情。我说,你没什么好羡慕的呀,你住在布鲁塞尔市中心,那是把大广场、小尿童什么的都买下了,还连钱都不付。作为布鲁塞尔居民,我太知道布鲁塞尔市中心有多美了,大广场那一带的小街小道,可以说地上铺的每一块石头都曾经见证过很多个王国的兴衰,皇帝的起落,我坐在我的庄园,仍然心里忍不住羡慕地说,花姑,你每天至少要走4公里,就在布鲁塞尔市中心的那些小街上。我们都同意,市中心并不是嘈杂的代名词,有的市中心反而非常宁静尤其在清晨,尤其是周末的清晨。花姑听了说,我马上去走走。只要心静,哪儿不是庄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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