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唐茗舒领衔的摄制组，已经到了李维的公寓。　　颜若则要稍晚一些，不过这个点也差不多到了，李维出门接到了他。　　“李维，不是我说，你早就该找个国内事务的负责人了，”还没到家，颜若就和李维说开了，“老像现在这样我临时帮你，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是个事儿嘛！”

“也是。”

李维寻思着，或许确实该找个国内的经纪人了。　　“不过咱们今天先把这次专访的事解决了再说。”

说着，他打开了公寓的房门，侧身让颜若先进。　　……　　李维的公寓虽然不小，但是从玄关的位置，可以一眼看到客厅的一侧，而唐茗舒，此时正坐在那一侧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稿纸，并没有注意到推门而入的两人。　　“也好，这次专访其实没什么要注意的，就是两点，一个是你上次说拜仁那句话，还有一个是国青队……”　　颜若一边往里走，一边跟李维说着这次专访的注意事项。　　忽然，他的话语顿住了。　　“颜哥，”身后的李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刚才说到那两点，要怎么答复？”

此时的颜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客厅内的唐茗舒，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了，颜哥？”

李维感到有些不对劲，从后面走到了颜若身前，“出什么事了？”

李维的话让颜若一激灵，醒了过来，他连忙向后方跨了一步，微微侧身，以便把身体隐藏在李维身后。　　“李维，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煤气没关，我得马上回去，今天的专访结束以后你再跟我复述一下。”

说完这话，颜若便飞也似地跑了。　　“怎么回事这是？”

李维懵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若，简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　　他站到了颜若刚刚所在的位置，顺着他刚才目光的方向看去——　　唐茗舒就在视线的中心，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侧脸，不过此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来，嘴角似乎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两个人之间，莫非有什么故事？　　李维若有所思。　　……　　“怎么，那位颜先生还没到吗？”

李维走进了客厅，唐茗舒对着他抬头问道。　　“啊，颜哥说临时有事，就不来了，结束以后我再跟他沟通一下吧。”

“这样么？这种转述的方式恐怕会很容易遗漏信息啊，”唐茗舒说道，“不如专访结束以后我去拜访那位颜先生一趟吧。”

“好啊！”

李维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他越发肯定这两个人之间有问题。这一年多来他和颜若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在他的认知中，颜若就是个缺少幽默细胞、一本正经的工作狂，快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　　难得会碰上一个让他也会失态的女孩，李维很想看看当颜若打开房门看到唐茗舒时的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　　……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访谈了吗？”

唐茗舒的话打断了李维的思索，后者连忙答道：　　“当然可以！”

专访的前半段还是相当和谐的，唐茗舒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李维利兹联时期的生活，像当初他试训各家俱乐部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经历，就是一个相当有话题的励志故事，在这次专访中就被重点关注着。　　也幸好唐茗舒是从这一段开始问，如果从李维在国内的经历开始，那他就真是两眼一抹黑，答不上来了。　　然而，当话题转向最近半年时，似乎就渐渐开始有些超出掌控的趋势了。　　“李维，我听说当初向你发出邀请的顶级联赛球队有很多，为什么会选择美因茨这样一支当时还在德乙的队伍呢？”

“选择看似不少，但其实真正合适的选择并不多，”李维侃侃而谈，“这一点上我要感谢我的经纪人安迪·格雷，他帮我详细分析了各家球队的利弊，在英超我拿不到劳工证，西甲和意甲对于非欧外援也存在比较多的限制，所以我实际能选择的也只有德甲而已。”

“至于为什么选择美因茨，主要是因为克洛普先生亲自来找过我，经过一番交流之后，我很确信，这绝不是一支会被德乙困住的球队，”李维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看，现在的事实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夏天时你说要把拜仁慕尼黑从王座上拉下来，也是出于对美因茨这支球队，还有克洛普本人的信任？”

眼见说到了刚才颜若提醒过的重点问题，李维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重视起来。　　“可以说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原因。”

“怎么说？”

“唐小姐，你有没有踢过球？”

李维没有直接回答她，反倒是问了一个问题。　　“在学校的时候倒是有过，”唐茗舒微微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过毕业以后就很少再踢了。”

“难得能遇到踢球的女孩子，难怪那么偏门的比赛唐小姐也知道，看来对足球是真爱啊！”

唐茗舒闻言却微微低头，没有言语，脑海中却闪过了当初教她踢球的那个人的身影。　　好在李维本也就是随口恭维一句而已，没有注意对方的神情，接着便说了下去：　　“那么你在踢球赛的时候，想的是什么？目标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击败对手，赢得胜利。”

唐茗舒脱口而出。　　“是啊，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了，”李维感慨地说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那句话会引发这么大的波折，我踢球，就是为了赢，和对手是谁有什么相干呢？就算明天是面对皇家马德里或是曼联，我也只会想着击败他们。”

“可你们之间确实存在巨大的实力鸿沟……”　　“你错了，唐小姐，如果谁实力强就能赢，那干脆直接按实力强弱发冠军好了，还要比赛干什么？”

李维摇摇头，这是访谈中他第一次打断对方的话，“我在利兹联的时候看过一场比赛，02/03赛季英超倒数第二轮，利兹联客场对阵阿森纳，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我记得结果是利兹联3比2取胜，成功保级。”

唐茗舒点点头，以她的专业水平，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场距离现在还不到两年的经典对决。　　“没错，在这场比赛之前，利兹联仅仅排名联赛倒数第五，阿森纳是联赛第二，而且理论上还有夺冠的可能。”

“还不止，”唐茗舒补充道，“这场比赛之后阿森纳就开启了他们四十九场不败的奇迹历程，直到两个月前他们才被曼联击败，而利兹联现在已经在英甲，哦不，是英冠了。”

“是的，”李维点点头，“所以你能相信吗，这样一支利兹联居然可以在客场就这么硬碰硬地正面击败那支不败的阿森纳？”

“那的确是一个奇迹。”

“不，我不觉得那是奇迹，在足球场上，没有谁是必然会胜利的，”李维再度摇了摇头，否定了唐茗舒的说法，“不过那场比赛，倒是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

“足球比赛，永远不是强者胜，而是胜者强。”

这句改编自足球皇帝贝肯鲍尔名言的话，给唐茗舒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瓶记者，相反，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那小小一方场地上凝结的爱恨情仇与悲欢离合，这时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竟不由得怔住了。　　……　　好在唐茗舒的职业素养足够，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冷场：　　“你说的很对，李维，不过刚才所说都是关于比赛的胜负，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单单针对拜仁慕尼黑呢？”

“很简单啊，就好像登山者最想征服的，肯定首先是珠穆朗玛峰一样，拜仁无疑就是德甲的珠峰，”李维笑着说道，“当然确实也有些个人的原因，我在利兹联待了一年多，而且结识了几位曾经白玫瑰时代的老人。”

“这和拜仁慕尼黑有什么关系吗？”

唐茗舒疑惑不解。　　李维微微一笑，总算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吧。　　“利兹联唯一一次闯进欧冠决赛，就是输给了拜仁慕尼黑，利兹人至今还耿耿于怀。另外，有几位当时亲历过那场决赛的老人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于情于理，我都只能站在拜仁慕尼黑的对立面了。”

“原来如此。”

唐茗舒恍然大悟。　　说起来，李维这句话已经说出半年有余了，但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被记者发掘出背后原因。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唐茗舒的那些德国同行们实在是有够拉胯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主要还是因为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根本就不屑于深挖一个新人菜鸟的故事吧。　　访谈到这时为止，还基本上是在掌控之中的，即使在国内播放也最多只是让拜仁的球迷不爽而已，只不过唐茗舒隐隐觉得，似乎李维开始渐渐接管了这场专访的主导权。　　没办法，这家伙聊到足球，确实是滔滔不绝。　　接下去，他们却聊到了一个更敏感的话题。　　“刚刚已经聊了你的留洋经历，我这里还有一个与留洋无关的问题，也是许多中国球迷非常关心的问题，”唐茗舒款款说道，“据我所知，早在今年夏天，国青队主教练克劳琛就联系过你，但是至今为止你都没有入选过国青队，这是为什么呢？”

“当时我向克劳琛先生提出了条件，如果是在赛季进行中的一些非正式比赛比如热身赛什么的，就不要征召我了，”李维解释道，“我希望能先在欧洲站稳脚跟，再考虑国家队的发展，当然正式比赛我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没能入选国青队？”

“并不是。其实，”李维苦笑了一下，“克劳琛先生当时答应了我的要求，而且承诺会将我选入新一届国青队名单。但结果却是我落选了。”

唐茗舒立马嗅到了其中的问题：　　“也就是说，克劳琛骗了你？或者克劳琛事实上并没有获得足够的权力？”

“我认为是后者，克劳琛先生很可能已经被架空了。”

如果是普通的央视记者，这时候就该转移话题了，因为再往下说，很明显是不可能播出的内容了，但偏偏唐茗舒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李维这样说，反倒让她来了精神。　　“为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但是当天和克劳琛先生一起来找我的，还有国青队的一位领队，那位领队先生就没有答应我的要求，而且暗示如果我想进入国青队的话，需要做出表示。”

“你认为这种表示是指……？”

唐茗舒做了一个搓手指的手势，显然全世界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嗯？”

“我不清楚，因为我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李维摇摇头，继续说道，“但结果是，我落选了。我想，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不是么？”

“可是如果你缺席了08年奥运会的话，我想这不仅对你，对于国内的球迷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假如国青队的教练组还是像现在这样，主教练被架空，让外行指手画脚，足协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政绩，”李维大概也是有了点火气，说话开始更加尖锐了，“那么这样的国青队绝对不可能在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别说小组出线，能进球就算不错了，这样的奥运，我就是错过也没什么可惜的！”

……　　“克劳琛已被架空！”

“国青队绝对不可能在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别说小组出线，能进球就算不错了！”

“这样的奥运，错过也没什么可惜的！”

饶是以唐茗舒的胆大，李维的这些话也震得她有些晕乎乎的，接下去没说几句，就匆匆结束了这次的专访。　　唐茗舒深深知道，这段采访视频一旦发回国内，将不啻一个TNT炸弹！谁都知道，足协现在拿着奥运为纲的鸡毛当令箭，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风光的不行，可要是爆出这样的丑闻，那简直是捅破了天！　　不，不对，这样的报道一定是会被上面压住的，到时候播放出来的一定是删减过的版本。　　难道自己要冒着被辞退的风险，把这报道发出去吗？　　唐茗舒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原本找颜若只是私事，但现在，恐怕真的是要找他好好商量一下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