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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斯·里肯,多特蒙德根正苗红的青训骄傲,现年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却恍然好像已是上个时代的人了,因为即使从他第一次代表一线队出战算起,到现在也已经整整过去十一年还多了。
1997年冠军杯决赛那一记妙到颠毫的吊射曾让他名扬天下,但八年过去了,人们对他的记忆似乎还始终停留在那一瞬间的美好。 德国人曾经把他与代斯勒视作带领他们走向复兴的希望,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肉眼可见的非凡天赋,但遗憾的是,伤病又一次成为了天才成长道路上的拦路虎。 相比于一年后就因伤病太过频繁导致抑郁而退役的代斯勒,里肯或许还算幸运的,至少他的职业生涯比前者延续了更久。 可是,尽管每一年里肯都能拿出亮眼的表现,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与病榻缠绵的时光,他从未达到过人们的期望,以至于媒体给他送上了一个颇为嘲讽的绰号——“永远的新秀”。 上帝给了他惊艳世人的天赋,却没有给他足够坚韧的身躯,里肯脆弱的脚踝根本无法担负起率领德国队走向复兴的重任。 多年以后,人们才蓦然发现,真正能够扛着德国队在低谷中负重前行的,原来竟是当初在里肯与代斯勒的光芒掩盖下显得毫不起眼的两个男人——巴拉克与克洛泽。 里肯屈服了,没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尬呼,没有誓死不向命运低头的顽抗,这是一个与病痛抗争了十多年的人,最自然的选择。 他不再抱有过多的期望,他只想踢好自己剩下的每一场比赛。 尽管,那也已经没有多少了。 …… 不过今天,里肯却改变了他的态度。 因为李维,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虽然他的技巧还很稚嫩,虽然他的天赋并不出众,但他却拥有令里肯艳羡的身体。 里肯不想输给这样一个人,他甚至能想象出媒体会如何形容这场比赛: “新生的天才>曾经的天才!”“里肯接班人战胜了里肯!”
“十七岁的李比十七岁的里肯更出色!”
里肯接受不了这一切,哪怕他已经向命运低头,哪怕他已经不再挣扎,可他总归还保留有最后的骄傲: 十七岁那年的拉尔斯·里肯,是德国足球的希望,是独一无二的天才,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可以拿来与他相比较的! 那一瞬间,他又找回了八年前飞剑斩落尤文图斯的少年意气。 他决定全力一搏。 这或许是他对命运最后的抗争,也或许并不能算作抗争,因为他只是想告诉对方,也告诉那些媒体们一件事: “不是每一个十七岁新秀都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 “局势对主队来说越来越不利了,尽管范马尔维克的战术很好地扼制了美因茨的进攻,但他们也同样失去了攻坚的火力。继续这样拉锯下去,留给他们的时间可就真的不多了。”
贝拉·雷迪不带一丝感情地分析着比赛的走势,但老实说,他心底是有一丝失望的。他原本非常期待范马尔维克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针对性战术,期待多特蒙德的绝地反击,但现在呢? 不过是失败了就把头埋起来的鸵鸟罢了。 看来,这场比赛大局已定了。 演播室里的雷迪,微微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起桌上散乱的资料。 “嗯?”
威斯特法伦现场传回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吸引了雷迪的注意。 “多特蒙德的反击机会!推进的速度很快!凯尔向右路分球,得球的是……里肯!是拉尔斯·里肯!”
贝拉·雷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只是在这次反击里提到这个名字,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凯尔的断球位置很靠前,美因茨人还来不及阻止防线,里肯有足够的空间!”
“李已经从侧面扑上来了,他能拦住里肯吗?”
“过去了!漂亮!人球分过!李已经尽力了,但他甚至连拖延里肯一会儿都做不到!”
“里肯的面前一马平川,如果他继续保持这个速度,这将会是个单刀!”
“距离球门还有三十五米,门将瓦切的位置很靠前,他已经在准备出击封堵了,里肯——!”
雷迪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名字,然后突然便失去了声音。 如果是没有收看电视直播而是通过广播收听本场比赛的球迷,这时候已经开骂了: 发生了什么,雷迪你特*么倒是说啊! 而如果是收看比赛的球迷,又或是在威斯特法伦现场的球迷,他们的反应却与雷迪如出一辙,当里肯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所有人刹那间都失声了。 …… 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们的主角。 当凯尔最开始在中圈附近断球的时候,李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就是一次对方的反击机会,而他要全力阻拦,就这么简单。 他迅速环视四周,找到了正在前插的里肯,跟了上去——这是他第一时间判断出的,对方这次反击的箭头人物。 形势的发展与他判断的一致,凯尔果然把球分到了右路,李维这时已经离里肯很近了。 或许是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逼近,里肯带球的节奏竟然放慢了几分。这让李维心中暗喜,他已经摸准了里肯触球的时机,当后者再次将球趟出去的时刻,就是他切入其间,夺回皮球控制权的时候! 就是现在! 李维几乎把身体整个甩了出去,眼看就要像一根楔子一样嵌入了里肯与皮球之间的空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维突然发现,局面偏离了他的预期,里肯趟出去的皮球比之前要远了太多! 而里肯本人,则选择从李维的另一侧加速冲了过去! 显然,刚刚他放慢速度并不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恰恰相反,正是为了等待这一下成功转向突破! 一个标准的人球分过! 李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他当然听过里肯的故事,曾经与劳尔、皮耶罗并称三大金童的天才,即使在世界足坛无数个伤仲永的故事中,他也是最令人叹惋的之一。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候的里肯不是应该已经废了吗?过多的伤病让他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他已经不敢再起速,不敢再过人,不敢再做那些曾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技术动作,从这个赛季开始一直到两三年后退役,他在联赛的出勤率就没有达到一半过。 上半场的里肯完全印证了李维的记忆,如果没有解说员的介绍,观众甚至可能不知道他在场上。 可刚才那个动作…… 那真的是现在的里肯可以做出来的吗? 李维扭头看向里肯绝尘而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追风少年的影子。 维迪奇已经在向里肯靠拢,可如果后者保持这样的速度,维迪奇显然无法对他造成干扰,毕竟,对付速度型前锋从来就不是前者的强项。 这个时候的李维才猛然醒悟过来,他还在场上,还在比赛!他忙不迭启动去追里肯,尽管这看上去只是徒劳。 但就在他刚刚启动的一刻,他看到了里肯接下来的动作,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会吧? 不会吧! ※※※※※※ 里肯并没有别人看上去那么轻松。 当他做出那个人球分过的动作以后,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 那种沉重的感觉让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了。 曾经的超级跑车,已经耗尽了油箱里的最后一滴油。里肯感觉到自己左小腿的肌肉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他知道,那是刚才强行加速突破李维带来的后果。 也许,他想,我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可他怎能甘心哪! 在他很小的时候,还没有资格站在这座球场上的时候,他就想过,他要一直战斗在这里,直到某一天,他老得再也跑不动了为止。 没想到,这一天转眼间就快来了。 很遗憾,我不能再为威斯特法伦而战了。 但,这是我生活战斗过十多年的地方,我总要留下些什么。 里肯如是想到。 他抬起了右脚,这一击,不再是为了证明谁比谁强,他只是想告诉这个世界: 有那么一个少年, 他,来过; 他,仍在。 当皮球离开他的脚尖,高高跃起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模糊了,惊慌失措的对手不再是迪莫·瓦切、维迪奇、李维,他们幻化成了佩鲁济、费拉拉、德尚…… 那一刻,他的魂灵儿也随着足球飞上了天空,云端之上,他仿佛看到了那座魂牵梦萦的冠军之杯,于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那是他曾经触摸过的巅峰,或许他已不可能再有机会站上那个舞台,却没有人能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也许我已不再拥有未来,那就用这一球,祭奠那个曾经鲜衣怒马、青春飞扬的自己吧!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 “1比3,全场比赛第85分钟,拉尔斯·里肯为多特蒙德扳回了一分。”
在长达十多秒的沉默之后,雷迪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语气疲惫得仿佛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盘肠大战。如果你身处演播室中,就能发现,他的脸上似乎仍有泪痕。 这也许是他从业几十年来,最不职业的一场解说了。 但他不在乎。 如果说对于美因茨第一个进球时不专业的表现,他还有拼命找补的想法,那么这一次,他完全不Care——因为哪怕再来一次,他也会是一样的表现,一样的失声,一样的哽咽。 没有任何一个熟悉里肯的人在看到这个进球以后能不动容,雷迪当然不例外。 “多特蒙德快速反击,里肯右路带球突破,距离球门三十五米,观察了一眼门将站位,然后起右脚,吊射破门。”
“关于这样一个进球,我想我无需再赘述什么,我相信即使是今天不能观看到比赛画面的朋友,只要听到这样几句话,八年前的画面就一定会浮现在你眼前。”
“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对于一个人的一生而言,也许八年并不算如何漫长,但对于里肯而言,这也许就是他的全部。”
“我们时常把1976年称作足球史上一个伟大的年份,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许多年里,我们领略着内斯塔的防守,巴拉克的缺憾,托蒂的忠诚,舍甫琴科的优雅,范尼斯特鲁伊的冷峻,罗纳尔多的现象,还有雷科巴、克鲁伊维特、西多夫、卡莫拉内西……” “在那群伟大的名字里,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拉尔斯·里肯的存在了。”
“但我不会忘记,当‘三驾马车’老去,当老迈的德国战车无法再撑起昔日的荣光,是那个在奥林匹克球场横空出世的少年,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也许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们惧怕它,因为它让青春化作灰烬,让青丝变作白发,让所有曾经的美好都化为深埋心底的记忆;但我们也感谢它,因为只有经历了时间的洗涤,那些埋藏于过去的记忆才会在再度翻涌之时,深深触动你的心弦,一如今天的里肯。”
“我想,青春会有退役的一天,但,记忆不会。”
※※※※※※ 里肯倒在了球场上。 在打进这个球以后,左腿肌肉的伤势似乎猛然迸发出来,让他再也站立不住。 多特蒙德的队医已经进场。 替里肯检查伤势的时候,他们脸色凝重。 “初步判断是左腿比目鱼肌纤维撕裂,肯定不可能继续比赛了,让担架进场吧。”
为首的队医做出了决定,准备招手让担架上场。 “等一等,”里肯突然出声,“我想自己走下场。”
“拉尔斯,不要任性,那样很可能会导致你的伤势再次加重。”
“那已经不重要了,”里肯接着说道,“在担架上我只能看到天空,但我还想再看威斯特法伦一眼。”
他是带着笑容说出这句话的,尽管他的眼中分明带着泪水。 是啊,长年与病榻为伴的里肯,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伤病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当他强行支撑着射出那脚球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那名队医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吧,拉尔斯,我来扶你吧。”
“谢谢。”
“不,”队医把里肯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放在了肩头,“该说谢谢的是我,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唯独不是你,拉尔斯。”
里肯没有再说话,也许是疼痛让他难以再发声,在队医的搀扶下,他沿着边线一瘸一拐地朝着球员甬道走去。 那是他走过十多年的路,也许,这将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这就是告别,那我已用尽全力。 …… 全场六万八千名球迷全部起立,这一刻,不管是主队球迷还是客队球迷,都为里肯献上了掌声。 他们注视着里肯一步一步远去,就像是在送别一位英雄,一位久已不见、而再见却已将成永恒的英雄。 里肯在球员甬道的门口停住了,转过身,他看向这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草坪,熟悉的球门,熟悉的六万八千张曾为他加油欢呼的面孔。 他多么想继续守护这个地方啊! 雷迪的解说声在这时款款响起: “当时光的列车缓缓驶过威斯特法伦,二十八岁的里肯就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过去,满眼都是自己二十岁的影子。”
“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默默带走了曾独属于他的骄傲与辉煌,却指引着一路跟随的人们去追寻那段逝去的时光。”
“当岁月含泪悄悄转身,二十八岁的里肯就在那里,那个出发的站台,记起自己背起行囊,那十七岁的模样。”
“拉尔斯,一路走好。”
※※※※※※ 许多年后的一天,当已经功成名就的李维在接受《约克郡邮报》采访的时候,记者曾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李,在你的职业生涯中,除了那些夺得冠军的荣耀时刻以外,让你印象最深的一幕是什么?”
他低着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那应该是我在美因茨的时候,当时我才进入一线队不久,第一次前往威斯特法伦。那场比赛我进了一个球,送出一个助攻,还有一次策划进攻得分,我们三球领先多特蒙德,整个威斯特法伦都失声了。”
“你知道,那时候我和德甲的球迷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能让最火爆的多特蒙德球迷低头,我是很骄傲的。”
“我原以为我就是那场比赛的主角。”
“但是里肯出现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几乎是拼了命打进那个精彩的进球。进球以后他就因伤下场了。”
“后来我知道,他是左腿肌肉纤维三级撕裂,才二十八岁,他就因此退役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下场时的那一幕,全场将近七万的球迷起立向他致敬,包括美因茨的球迷。我们的胜利在那一刻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了,那场比赛的全部意义,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我曾经以为,我踢球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胜利,为了冠军,对于一个球员来说,没有荣誉就什么也不是。”
“但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也许足球场上有比胜利和冠军更重要的东西。”
“也许我可以没有金球,可以没有冠军,只要当我走下球场的那一刻,能够像里肯那样,那么我就可以无愧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