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特马宁！直接任意球破门！这真是完美的弧线，就像情人的胴体，令人心醉！”

　　“这是绝杀！彻头彻尾的绝杀！利特马宁没有给对手留下一丁点翻盘的时间！”

　　“我必须要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了，第一个进球未必是本轮最佳进球，但我可以肯定，最佳一定在这两球之中！”

　　“三十四岁的老将，奉献了他登陆德甲以来最出色的表演，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希望他身体健康，让我能继续目睹这样伟大的表演！”

　　在贝拉·雷迪的解说声中，波罗的海球场的音量达到了开赛以来的最高值，所有罗斯托克的球迷几乎都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而在那些欢呼声中，出现频率最高也最清晰的单词，就是“亚里·利特马宁”。

　　这或许是波罗的海球场第一次为芬兰冰刀献上如此规模的掌声和欢呼，在下半程的前半段，利特马宁因伤缺席了不少比赛，而在健康的时候，他虽然占据了主力位置，却场场颗粒无收，不少罗斯托克球迷都对此颇有微词。

　　在他们看来，与其让芬兰老将这个外来户在主力阵容里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何不把机会让给像沙普扎德赫、沃尔贝克这样的青训小将呢？更别说，利特马宁的合同里还有着降级之后自动解除合约的条款——这个老家伙，根本就不是自己人！

　　但，经过这场比赛，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靠着年轻活力能拼能跑的青训小将，哪支球队都找得出来；可那柄切金碎玉的芬兰冰刀，天上地下，唯此一家，别无分号！

　　……

　　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这欢呼的源头——利特马宁，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如同狂乱中安然不动的暴风眼一样。

　　经历过阿贾克斯的辉煌，巴塞罗那的低谷，利物浦的失意，三十四岁的利特马宁，早已宠辱不惊了。

　　主场球迷那上百分贝的欢呼，并不能让他动容，也正如之前他们那不留情面的嘘声，也不能让他沮丧一样。

　　现在的他，踢球早已经不是为了鲜花和掌声了，他只想享受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与激情的过程，那才是足球最纯粹的快乐，那才是他最初的梦想。

　　也许有一天，当他想起曾经夕阳下的奔跑，他会有怀念，因为那是他逝去的青春，但不会有遗憾，因为他从不曾辜负时间。

　　就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在原来的时空里，利特马宁一直坚持踢到了四十一岁，2012年时才正式宣布退役。

　　罗斯托克？才不过是个开始呢！

　　……

　　李维看着这位老将平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等待开球。

　　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原本以他的性子，输了球是一定会很愤懑，满心想着要加倍赢回来的，就像那本日记本扉页上写的一样——“不胜利，毋宁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赛季的两次失败，却让他生不起愤怒不甘的情绪——一次是里肯（尽管赢下了多特蒙德，但被里肯过掉并进球，仍被他视为失败），另一次就是今天的利特马宁了。

　　是因为他知道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向这两位老将复仇了吗？

　　似乎也不尽然。

　　是因为他们完全超出了李维曾经的预期？

　　这或许有些沾边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本以为的事情，最终却都没有真的变成“理所当然”。

　　本以为三浦知良应该和同时代的贾秀全、李华筠、谢育新们一样早已退役多年甚至拿起教鞭，但他直到五十四岁都还未曾离开这片赛场，哪怕已经演变成做秀，却也仍然让人动容。

　　本以为卢卡·托尼在三十三岁离开拜仁慕尼黑之后应该销声匿迹了，但他却在三十八岁的年纪拿下了意甲金靴。

　　本以为三十一岁时远赴意甲“养老院”——切尔西的佐拉，应该真的是去养老了，但当他三十七岁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变成了蓝军百年队史最佳球员。

　　李维也本以为与他交手的里肯和利特马宁，都已经失去了他们往日的魔力。

　　可当他们几乎是燃烧着自己再度释放出曾经的璀璨光芒时，即使犟如李维，也只有输得心服口服了。

　　……

　　但仅只是因为这些而让李维情愿认输吗？

　　好像还不止。

　　最触动李维的，或许是两位老将对于比赛、对于足球乃至对于人生的态度吧。

　　李维很难想象自己十年、十五年后，到了他们的年纪，会以怎样一种态度来对待自己的职业生涯，还会像现在这样锱铢必较，但求一胜吗？

　　他不知道。

　　有时候人走了太久，就会忘了当初为何出发。

　　对于李维来说，也许最初的梦想，早已经和胜利、荣耀混为一谈，分不开了，他也没有打算分开。

　　但里肯和利特马宁让他明白，剥去层层外饰，洗去万般浮华之后，梦想的本质，也不过就是四个字：

　　“我想踢球。”

　　愿自己，于千回百转、浮云变换之后，仍旧是那个在夕阳下追逐着黑白精灵的，最初的少年。

　　那便已经足够了。

　　……

　　重新开球以后，主裁判直接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比赛时间早已经到了。

　　“依靠老将利特马宁的伟大表演，罗斯托克在主场2比1战胜了美因茨！”

　　“我相信，在上一场美因茨5比0大胜凯泽斯劳滕以后，没人会想到这场比赛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现在，罗斯托克距离排名第十五的门兴格拉德巴赫还差五分，在剩三轮的情况下，这个分差不算小，但也绝对不是不能逾越的天堑！”

　　“而美因茨因为这场失利，无法提前确保保级成功，不过，现在他们领先排名第十六的波鸿足足有八分，降级基本上只剩理论的可能了。”

　　“而且，在下一轮，他们就将对决保级的直接竞争对手，波鸿！”

　　“克洛普究竟能不能让自己的队伍尽快走出这场失利的阴影呢？”

　　贝拉·雷迪的疑问，或许克洛普现时就可以给出解答。

　　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那些憋着劲儿想看他笑话的媒体记者们，纷纷询问他对于本场比赛的看法，但克洛普只说了一句话：

　　“利特马宁是一位伟大的球员，他的表现非常出色，罗斯托克配得上这场胜利。”

　　而对于自己的球队他却只字不提，不做任何评价，而且在说完了这一句之后，就单方面退场，结束了客队的新闻发布会。

　　让一众记者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卯足了劲儿准备在新闻稿上做一做文章。

　　……

　　克洛普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做法，也让美因茨的球员们有些惴惴不安，前者在更衣室，在返程的大巴上也都一言不发。

　　有些人觉得头儿既然没有训斥他们，说不定没什么事儿，但从95年就来到球队，与克洛普共事已经长达十年的迪莫·瓦切，却看破了一切。

　　“头儿这次，肯定是动了真怒了，大家都小心着点吧。”

　　果不其然，回到了美因茨之后，克洛普第一时间就宣布比赛第二天的例行休假取消，增加训练安排。

　　不过，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比赛，当然不能竭泽而渔，第二天的训练强度并不大，主要是以身体恢复为主，再辅以战术课。

　　看起来似乎没事了？

　　有些来到美因茨时间不长的球员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瓦切再次给了他们会心一击：

　　“麻烦了，头儿如果一直不说话，就说明他很生气，很在意这次的比赛；要是他什么时候骂了大伙一顿，反而没什么事了。”

　　“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那就意味着他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所以在他爆发之前，大家都注意着点，可别偷懒！”

　　于是，美因茨的球员们就在提心吊胆中把脑中的弦紧绷了整整一个星期，如果不是迪莫·瓦切也跟他们一样紧绷，大概都会有人觉得他是克洛普的托儿了。

　　不过到了5月7日，主场迎战波鸿的第三十二轮联赛前，当克洛普在更衣室里公布了本场比赛首发名单之后，他们终于确定：

　　头儿的确是生气了。

　　克洛普给出的首发名单，除了红牌停赛的弗里德里希被诺维斯基替代以外，其他所有位置，都与上场比赛的首发完全相同！

　　而且，在宣布了首发名单之后，克洛普一言不发，一脸阴沉地坐在了战术板前。

　　这种明显的反常，让美因茨众将悚然一惊，变得愈发惶恐和不安起来。

　　一直到了比赛开始前，克洛普才终于图穷匕见。

　　“这场比赛我让你们继续首发出场，你们会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众人无言。

　　“唔，还好，我的队伍里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的家伙，”克洛普嘲讽了一句，“关于上一场比赛，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对方摆铁桶阵，什么利特马宁状态太好，那都不是理由，都不是我们输给一支倒数第二球队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是什么？是你们轻敌了，你们大意了，你们飘了！”

　　“你们以为保级是大风刮来的吗？你们以为随便踢踢就能取胜吗？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有这样的想法，给我趁早滚蛋！我的队伍里，不要这种大爷！”

　　“这场比赛是我给你们的一次机会，一次证明你们的态度和能力的机会，拿下这场比赛，之前的账我们一笔勾销。”

　　“否则，”克洛普的声音转冷，“所有参加了上轮比赛的人，全部队内禁赛十场！”

　　不会吧？

　　不会是认真的吧？

　　克洛普此话一出，底下炸了锅，他这一句话可是要把几乎全主力禁赛了，那以后还怎么踢啊？全替补+青年队小将？

　　克洛普看着闹哄哄的众人，右手狠狠在战术板上一拍，一声清亮的脆响让所有人停止了吵闹。

　　“我说到做到！”

　　克洛普只撂下一句话，接着就摔门而出。

　　……

　　更衣室里，迪莫·瓦切站了起来：

　　“各位，我从95年跟头儿做队友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我很清楚，他不是开玩笑，大家千万别有侥幸的想法。”

　　“这场比赛，大伙拼了吧。”

　　接着，美因茨的球员们鱼贯走出了更衣室，走向球场。

　　这一刻的他们，几乎个个都红了眼，满身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他们是真的把接下来的对手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尽管他们和波鸿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这一次，你们波鸿不死，死的可就是我们了！

　　所以，为了我们的活路，只好请你们去死了！

　　球员甬道里，波鸿的球员们看到了满身杀气的美因茨球员，仿佛通道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似的，让他们不寒而栗。

　　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现在应该杀气腾腾，一心想要赢下杀死对手的，应该是排名倒数第三、距离逃脱降级圈还差两分的我们才对啊！

　　怎么现在反过来了？好像他们才是要决死一战的人似的。

　　这不对啊！

　　这样想着，有些波鸿的球员就咬牙切齿地想要还以颜色，结果因为并不统一，也有些流于表面，反而在对手面前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尚未开战，气势上他们倒是先怯了三分！

　　……

　　看着自己的球员们步入球场，教练席上的克洛普依旧面沉如水。

　　“尤尔根，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上一场的失利，确实情有可原。”

　　图赫尔在身边问道，这次是主场比赛，他也来到了教练席观战。

　　“不，托马斯，这帮家伙确实该敲打敲打了，不然尾巴真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也不至于定这么重的惩罚吧？真要是把他们禁赛了，接下来十场比赛，你还怎么踢？”

　　“要是这个样子还赢不了一支小小的波鸿，那禁他们十场也不冤！”

克洛普说道，不过他也明白这是气话，又补充道，“当然，我有把握能拿下这场比赛。”

　　“托马斯，我这么敲打他们不单单只是为了这场比赛，更是为了最后一场比赛对拜仁慕尼黑。那场比赛，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因为李？”

图赫尔疑惑问道。

　　“如果只是因为李就好了，”克洛普在图赫尔耳边低语了几句，“你说，就为这个，我能不全力以赴吗？”

　　“好吧，”图赫尔苦笑了一下，“确实像是那个家伙能干出来的事。那就提前祝你们好运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又补充了一句：

　　“想要完成那个目标，你们确实需要一些好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