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德的进球，在卡灵顿球场的看台上，制造了一阵奇怪的沉默。　　曼联球迷的沉默倒不难理解，他们总不可能为对手兼死敌的进球欢呼；而利兹联阵营的沉默，就有些令人意外了。　　因为这个进球实在太过突然，大多数的利兹联球迷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停留在之前半场攻防中被打爆的画面中。　　发生了什么？我们前一秒不是才刚刚被击中了门柱吗？　　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利兹联球迷，则大多是已经放弃了希望，低头坐在位置上，甚至可能完全没有看到场中的进球。　　就连ESPN的金牌解说哈德森，在这个时候反应也慢了两秒，没有跟上进球的节奏。　　这样一来，才造成了球场中奇特的安静情形，以至于沃德和李维相拥庆祝的呐喊声，都清晰可闻地传遍了全场。　　……　　不过，这沉默毕竟只是暂时的。　　随着纯白色客队球迷的看台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仿佛沸腾的浪花一般，哈德森的解说词也适时而来：　　“这...这太突然了！利兹联扳回了一球，现在他们又回到同一起跑线了！”

“上帝啊！少一人的利兹联居然进球了，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有些不真实呢？”

感觉到不真实的可不只有哈德森，全场的球迷也都有这样的感觉。　　前一刻还被摁在半场胖揍的利兹联，怎么下一刻忽然就进球了？他们就好像随意传了两脚，随意吊了一下门，就......就进球了？？　　不得不说，沃德的进球过程，简单和写意的程度，的确让人有种随随便便就进了球的错觉。　　但实际上，李维和利兹联为此是做了不少的准备的。　　李维想出的战术变化并不复杂，但展现在明面上的只是前半部分，也就是阵型上的微调，即辛克莱尔、李维和沃克三人参与进攻。　　而真正的杀手锏是后半部分，当对手习惯了这三板斧之后，突然多出来的第四人，才是最后的杀招！　　至于是沃德、普劳斯还是其他人，则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安排了。　　当然，最后沃德能用这么一记不带烟火气的吊门完成得分，也出乎了李维的预料，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有一年欧冠拉米雷斯就进过这样的球？　　……　　而大卫和史蒂夫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太过冒险了，在少一人的情况下，防线突然再减少一人，一旦出现什么差错，恐怕就无法挽回了。　　即使李维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有赌的成分。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那些成名的球星们，又有哪一个不是赌徒呢？齐达内不在欧冠决赛的赛场上赌一把，会有那记名留青史的天外飞仙吗？帕年卡不在欧洲杯决赛的赛场上赌一把，会有那记破天荒的勺子点球吗？　　在顶级的职业足球舞台上，终归很难有那种实力完全碾压所有人，毫不费力就拿下冠军的存在，每一次当你站在胜负的十字路口，每一次当你冒着风险做出抉择，这本就是一种赌博。　　不过好在，这一次，是李维赌赢了。　　※※※※※※　　利兹联进球之后的庆祝持续了一分多钟，所以在重新开球的时候，伤停补时的时间事实上已经到了。　　主裁判也没有犹豫，在曼联刚刚中线开球之后就吹响了上半场结束的哨声，两队带着2比1的比分，进入中场休息。　　此时的李维明显能感觉到，进球以后队友们都摆脱了之前那种绝望的情绪，纷纷迈着轻松的步调走进更衣室。　　他长舒了一口气，他的目的达到了。　　没有士气的球队是没有一丝希望的，而现在，他们总算有一搏之力了。　　……　　同样恢复士气的，还有看台上的利兹球迷。　　在利兹球迷中，隐隐已经有不弱号召力的乔伊、汤姆、杰瑞三人组，这时跑到了看台的最上方。　　汤姆和杰瑞托着乔伊，让他站到了最醒目的位置。　　“可耻，可耻啊！”

乔伊冲着看台上的人群开始了演说，“我们上半场竟然不敢说话了！我们竟然让我们的英雄在无人欢呼的情况下战斗！”

“你们不觉得羞愧啊？你们不觉得耻辱吗？”

他挥舞着双手，激动不已，“我觉得！”

“诸位，如果你们还当自己是利兹人，如果你们还有勇气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利兹球迷，那就跟我一起来！”

“我们要把下半场变成我们的主场！让我们的歌声，从第一分钟，响到我们拿下这座冠军为止！”

随着乔伊的最后一个单词落下，整个客队看台上，轰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让那些起身准备去买饮料或是上厕所的曼联球迷吓了一跳。　　※※※※※※　　客队的更衣室里，大卫走到了战术板前。　　他先是环视了一周，小球员们三三两两地或坐或躺在长椅上，有的在讨论比划着什么，有的则在吃东西补充体力，整个更衣室里的气氛还算轻松。　　大卫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了，小家伙们！都听我说，”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们知道两球落后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以为我们完了，我以为我们要失去这座冠军了！”

“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不如对手，不是因为我觉得曼联有多不可战胜，而是因为我从你们脸上看到了迷茫，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放弃的心思！”

“我们利兹联什么时候怕过曼联？你们从阿兰身上看到过害怕吗？你们从乔纳森身上看到过绝望吗？”

“可是你们怕了，你们退缩了！我真感到羞耻，我恨不得死在这儿，不敢回埃兰路！因为我教出来的球员，配不上这身白色战袍！”

大卫的语气少见的凌厉强硬，显然这位素来温和的主教练是动了真怒，更衣室的小球员们哪里见过自家头儿这样的状态，竟是大气都不敢出。　　也有许多小球员被大卫戳中了心思，羞惭地不敢抬起头来。　　“当然，你们扳回了一球，比我想的要好，”大卫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对手其实没那么厉害？你们是不是觉得下半场还是很有希望守住这个比分的？”

不少小球员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大错特错了！”

他走到了战术板跟前，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下半场会面对什么！”

“面对少一人的我们，他们一定会加强进攻，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卫先是在己方半场划了几道，“我可以替他们想象出无数种方法，增加一名前锋啦，让西德维尔的位置前提啦，等等等等。”

“即使加强进攻之前，他们也已经进了两个球，你们觉得能防住更强的他们么？”

眼看不少小球员有了不服气的神色，大卫却没有给他们发言的机会，接着说道：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无限制地加强进攻，我们上半场的进球已经证明了，我们还有一击致命的能力。”

“但这未必是好事，”大卫话锋一转，“这意味着曼联人不会轻易抽调防线上的兵力。我们不是第一次和曼联交手了，他们的后防是什么水平，你们不会不明白，对吧？”

更衣室里的小球员们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没法否认大卫的话。　　但更让他们不解的是，大卫先是批评了他们懦弱的行径，接着却又开始描述对手的强大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　　“至于我们该如何应对对手的变化呢？”

大卫又在战术板上开始写起来，“很遗憾，作为少一人的队伍，我们只有两条路。”

“一，全线收缩，死守到底。我们唯一的胜机就是拖延到加时赛结束，在点球大战击败他们，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二，恢复我们之前联赛的战术，拾起我们最熟悉的打法，用进攻跟他们拼了！这样我们可能会输得很惨，但也有可能在常规时间就赢下奖杯。”

接着，他一边踱着步，一边把两种战术的具体方案详细地做了说明。说完之后，他又走到战术板前站定。　　“究竟我们该选择哪一条路？”

“现在，”大卫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这个选择，由你们来做。”

“我不会干涉，”说着，他走向更衣室的门口，“下半场开始前，我会再回来，到时候，给我一个答案。”

说完，他关上了更衣室的大门。　　……　　小球员们都有些懵，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卫，而把决定交给他们的做法，对于这些还未踏足职业赛场的小球员们来说，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这时候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经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大卫之前那几番话的用意——无论是批评他们的懦弱，还是描述对手的强大，头儿应该就是想把所有的情况客观分析给我们，同时排除情绪的影响，以便让我们做出最理性的判断吧。　　大卫是否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们尚不知晓，但我们知道的是，如果这些小球员们再不抓紧时间的话，也许就来不及做出决定了。　　他们自然也明白，所以没有沉默太久，就有人忍不住了。　　“我觉得还是死守吧，”说话的是约翰森，他的选择显然也符合他中卫的位置和稳重的性格，“进攻太冒险了，死守我们只要拖到点球大战就好了。”

“可是即使我们守住了九十分钟，到了加时赛，会更难啊，”辛克莱尔表示了反对，“我们毕竟少一个人，体能会更快崩溃的。”

“但是选择进攻的话，也许加时赛都撑不到吧！”

库克站出来支持自己的老搭档约翰森，“我觉得拉希姆说得对，死守的赢面更大一些。”

小球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防守球员大多赞同死守，进攻球员大多选择进攻，却没法形成统一的意见。　　……　　“李，你的意见呢？”

僵持不下之时，沃德注意到身为队长，且平素就善用脑子踢球的李维，还未发表看法，便出声问道。　　李维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少一人的情况下，摆大巴是最合理的选择，”听到李维这么说，防守球员们纷纷有了喜色，毕竟队长的看法还是举足轻重的，“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这里面同样存在着隐患。”

“首先是体能问题，刚才凯文已经说过了，其次是战术的熟悉程度，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赛季我们踢了几十场比赛，有哪一次是摆大巴呢？”

李维的问题，让在场的人陷入了沉思：　　对啊！我们要采用一个从来没怎么用过的战术吗？　　“如果我们现在临时选择摆大巴，会比对手千锤百炼的战术强吗？”

李维接着说道，“但如果回到我们最熟悉的战术呢？回到我们演练了千百次的战术上呢？”

“是的，我们确实少一个人，但你们不要忘了，我们靠着最熟悉的战术，拿下了联赛冠军，而隔壁，只是第二！”

“但是，如果不收缩防守的话，风险会很大啊！”

约翰森出声质疑道。　　“当然，拉希姆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是你们看，头儿给的战术方案里面，并没有说不收缩防守，”他站在战术板前，举起手指向大卫留下的战术图，“我们的防线仍旧要收缩，只不过转为反击的时候要坚决，要有足够的人员插上配合！”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们参与反击的话，如果被对手抓住机会会很危险的，那个罗西，可是能在人丛里完成盘带得分的！”

库克出声说道。　　“我会第一时间回追。另外，在禁区以外，罗西交给我！”

李维的语气很坚决，“反击的时候，也由我来组织进攻。”

这怎么可能？你能行吗？库克下意识的就像反驳，按照李维的意思，他一个人要干这么多活，几乎意味着整个下半场四十五分钟都要在疯狂的折返跑中度过了。　　但是一想到李维那变态的体能，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李维看了一眼库克，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接着说道：　　“各位，要知道，我们少一个人，不可能有万无一失的方案。我只能说，按照我个人的判断，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而且，”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也是我个人的意愿。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加入利兹联，可对于我来说，是因为几年前的欧冠。”

“那支青年近卫军，他们面对的艰难局面，难道会不如我们吗？无论是面对拉齐奥、拉科鲁尼亚还是巴塞罗那和AC米兰，他们什么时候退缩过？”

“从没有！反倒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那些光鲜亮丽的大人物大球星，他们退缩了，他们害怕了，他们颤抖着想要躲开利兹联的锋芒，然后，就变成了青年近卫军的刀下亡魂！”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我，从穿上这身球衣的一刻起，我就始终想着，这是阿兰、乔纳森们穿过的球衣，我也许比不上他们，但我绝对不能辱没了它！”

……　　李维的话在小球员们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显然，有很多人有与他同样的感受。　　是啊，有几个人能不为当初那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青年近卫军而动容呢？谁能说清楚，小小的更衣室里，究竟有多少当初那支利兹联的拥趸呢？　　看着大家的反应如预期一般，李维便接着说道：　　“现在时间不多了，我们举手表个决吧。同意采用进攻方案，请举手！”

李维话音未落，辛克莱尔、沃德、沃克等都举起了手，接着是普劳斯、布莱克曼、亚当斯，直到最后约翰森和库克也都举了手。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　　更衣室外的大卫，一直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的墙边。　　没有人注意到，他背后的衬衫已经湿了。　　刚才在更衣室里的那番训话，已经超越他的极限了。他不是埃迪那样天生的演说家，但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自己还像以前那样不痛不痒地说几句，那根本是无济于事的。　　就像他给出的两种方案，其实他不在乎球员们选择哪一种，但是他明白，仅仅只停留在战术上，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能激发起小球员们的勇气和血性，那么不管哪一条路，对他们来说都是死路。　　所以他上来就痛骂了球队一番。　　但他没能预想到的是，球队在上半场就扳回了一球，让小球员们纷纷松弛了下来。而这也是不可接受的，过犹不及，如果小球员们的勇气和血性过了头，变成了傲慢和轻敌，那将会更加可怕。　　所以才有这样一次看起来前后矛盾的训话。　　当然，至少现在看起来，他是成功的。　　……　　在开球前的一分钟，大卫回到了更衣室。　　小球员们整整齐齐地端坐在长椅上，队长李维作为代表站了起来：　　“教练，我们决定了，宁可输，也要输在进攻的路上！”

大卫笑了，笑得很灿烂，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虽然之前他心里想的是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无所谓，但作为从大卫·奥莱利时代过来的人，他又怎么能不对第二个方案情有独钟呢？　　看着眼神坚定的李维和同样坚定的小球员们，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支无所畏惧的青年近卫军，那群把进攻融入了血液，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绝境，都只会向前向前再向前，用双手劈出一条生路的屠龙勇士！　　那一瞬间，他很欣慰。　　……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维坐下，然后走到了更衣室中央。　　“你们知道吗？以前埃迪的办公桌上总是摆着一张照片，”他微微仰头，像是在缅怀什么，“那是97年，他带着阿兰、乔纳森他们拿下青年足总杯的合影。”

“几个月前他走的时候，说要把这张照片留给我。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我告诉他，不需要，因为这个赛季，我会拿到属于我自己的。”

“现在，我们终于走到奖杯的面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要谢谢你们，但不是因为这个奖杯。”

“而是因为，从今往后，每当埃迪在我面前炫耀他带出了青年近卫军的时候，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不羡慕他，因为我有你们。”

他面朝着所有小球员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最后的四十五分钟，我们拼到底吧！”